毕竟这年头,连石崇这样的八公老爷都主动打劫,那下面的寒门庶民过不了日子,自然也是上行下效,形成了一种民间的风尚。什么抢钱抢粮都是小意思,玩得花的抢人做奴、攻击官府的都不在少数。
不过至少明面上,老爷们还是要顾及一下颜面,授意手下们去做,而像祖逖这样的寒门,就只能自己亲自上手了。祖逖来到洛阳的第一出,就是剁了西郊的一个买卖孩童的人贩,占了他几年来的积累,同时把这些少年们招为己有,眼下这间院落,也是这么得来的。
然后接下来的几个月,祖逖算是形成了一个卓有战斗力的小团伙,专挑洛阳里那些没什么背景,但又积累了一些家财的富人动手。
一般来说,就是先送恐吓信,上面写着索要的财物数目和约定的地点,然后在外面把柴火垛点了。一开始这一套对方并不怎么吃,祖逖就会带人偷袭绑票,再送一封恐吓信。如果还不识相,祖逖就只能拷问人质,然后干一点杀人放火、耳不忍闻的事情了。
弄到现在,几乎半个西郊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伙少年劫匪了。他们也不是没想过办法,找官府看能不能解决一下。但祖逖也是个人精,早就让好友刘琨和洛阳令满奋搭上了线,约好了事后所得四六开,所以任他们在西郊搞得风生水起,也没有人找祖逖的麻烦。
当然,祖逖打劫也是要挑对象的,只要是稍有好名声的人家,他确认一番后就会放过。只不过这个恶鬼横行的末法时代,好人尤其难找,哪家哪户都有点不敢说出来的腌臜事,就连与世无争的安乐公府,又何曾免俗呢?
所以这半年来,祖逖就没有失手的时候。打家劫舍弄来的一些财物,除了自己挥霍外,剩下的就到贫民间收买人心,拉人入伙,充当外围的耳目,然后继续打听可打劫的目标。如此往复循环,团伙俨然有变成帮派的迹象了。
祖逖也就是用这种事业作为自己的爱好,消磨内心积蓄的不平之气。
这一日,祖逖也是这样想的。王长这几天已经踩好了一个点。
在三里外有一处富商,明面上是做布料生意的,暗地里则是卖私盐的贩子,沿路杀人越货也是常有的事。王长在那边买通了几个仆役,打听到近几日他们刚出了一大批私盐,赚了好几十金,这要是能劫下来,不用转黑市就能花销,可是最上等的买卖,祖逖得知后,丝毫没有犹豫,留了两位弟兄守家,雄赳赳气昂昂地就带着十四位弟兄包过去了。
过程也非常顺利,事先地形都已经摸清楚了,那伙人心里有鬼,又仗着自己有人有刀,连买的院落也都在西郊最偏僻处,两面全是杏林子,正好让祖逖一行隐藏。等到晚膳时分,听到院中一片欢声笑语,又闻到酒肉香气弥漫,顿时就知道里面在酒席。
祖逖等到天色暗了,院中声音也渐渐小了,就往天空上学三声鹧鸪叫,“吱呀”一声,买通的伙计们就来给祖逖开门。
一行人顿时蜂拥进去,抽出斫刀就往里面杀。
院里的人吃肉喝酒,寻欢作乐,浑身都瘫了,哪里料到有如此突变?
哪怕都是成年的汉子,也不乏杀人的经验,但少年们先声夺人,看见人就砍。刀锋之下,结局是不分老幼的。
霎时间,少年们就杀得院中一阵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哪怕有人想往外逃,几个出口也早被祖逖封死了,结果当然是无一幸免。
祖逖杀完人后,浑身燥热,就把清点的工作交给手下,自己到井水边洗脸。
此时明月已经升起来了,冰凉的井水拍在脸上,令他眼前一片模糊,也让头脑一阵模糊,但至少让他胸口的杀意宣泄了不少。而等他缓过神来时,井底的水面上正映照着他隐隐约约的影子,只看得清轮廓,看不见面孔。
祖逖盯着井底的影子,忽然有些茫然:我到洛阳来,是来干什么的呢?是为了这点小事儿搞得自己面目全非吗?
这让他不禁抬起头,回首问刘琨:“越石,皇帝怎么还不死啊?”
刘琨刚找到一壶葡萄酒,正咂摸味道呢,这一句直接令他全喷了出来,在旁边咳了半天,良久才说:“再等等,再等等,他早晚都要死的。”
可想到晋宣帝司马懿的寿命,祖逖难免有些气馁,他不由想到:最令英雄难熬的不是失败,而是等待,从这个角度来说,司马懿确实是个令人敬佩的天才。
但对于祖逖来说,这种失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他善于调节自己的情绪。等少年们已经打点好战利品,又把尸首埋了,站在他们面前的,就又是一个活力四射的领袖。
今天他们确实收获颇丰,足足得了六十金,算是半年来这个小团伙收获最大的一次。祖逖刚刚说的在京城盘一座大院,转眼就变得触手可及了。
一行人志得意满的往来处赶,但打开门时,意外发现家里来了三名不速之客。
有一人他认识,是往常帮他们销赃的温三,但他身后的两人,衣着锦绣,面带贵气,祖逖只觉得有些熟悉,但细想之下,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只知道一看就不是常人,而且目的也很明显,就是冲自己来的。
祖逖心下警惕,脸上则不动声色,责问温三道:“你带人来干什么?要坏道上的规矩?还是觉得我慈眉善目,不敢杀人?”
温三面露怯色,没有搭话,而身后的刘聪则微微一笑,起身上前说道:“祖兄真是贵人多忘事,上次嵇绍博士在太学讲课,我们不是见过吗?”
太学?祖逖心中一动,他上下打量刘聪,终于在脑海中记起一点印象来:“你是……太原刘聪?”
“对!”刘聪轻轻摇扇,从容回忆道:“我还记得,当时颍川荀家的一个旁支子弟,是叫荀采吧,在那打骂侍女,你听得恼火,直接三拳两脚,把那个荀家子拖打得像一条死狗,还叫他连连求饶,真是叫我印象深刻。”
“随手为之罢了。”祖逖没有耐心,摆摆手道:“你不妨说得明白些,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想来和祖兄谈一桩生意。”
祖逖心中一动,但脸上却还是故作颜色,冷笑道:“你莫非不知道?我祖逖想要什么,从来只抢,不做生意。”
“那是我说岔了。”刘聪轻轻摇扇,笑道,“我就是来请祖君帮忙,做一出大事!事成与不成,一口价,两百金。”
两百金?祖逖先是一惊,继而心生疑惑,两百金确实是一笔巨款,但他暂时还无法想象,在这样一笔巨款背后,到底是什么样的由头,这让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明亮的眉眼也不禁眯缝起来。
刘聪猜到了他的想法,笑容渐渐收敛为肃然,他双手微微一抖,将折扇收起,而后抱拳问道:“祖兄,何如金谷园一出?”
听到“金谷园”三字,祖逖浑身一震,就如同被一箭穿心般,紧接着他的双手微微颤抖,呼吸也不免加粗。身旁的刘琨暗叫糟糕,这是祖逖兴奋的象征。
果然,祖逖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到底有何打算,不妨细细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