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生，究竟是什么来头？

陈子均却仍然负手而立，神色淡漠，仿佛刚才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千年树妖的攻击，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看着她，忽然开口，“我记得，你是叫……聂小倩？”

这九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在女树妖耳边炸响。

她浑身一震，原本凶狠的目光瞬间变得茫然，妖冶的脸上也褪去了几分血色。

聂小倩，这个名字几乎无人知晓，那是数百年前，一个人为她取的。她一直将这个名字，和那人的音容笑貌，牢牢地锁在心底最深处，从未告诉过第三人。

如今，这书生竟然知道……

她死死地盯着陈子均，眼中闪烁着疑惑、震惊、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希冀。

只是，眼前这书生，模样与她记忆中的那个人，相差实在太大。

唯独那一双眼……

玉珠儿也是一愣，怎么，大坏蛋认识眼前这个女妖怪？

她在心中悄悄记下。

将来可以用这个做把柄，威胁大坏蛋，嘻嘻。

若他再欺负她，她就将他在外面有女妖的事儿，告诉小狐妖！

“你……是什么人？”树妖盯着陈子均，身子和声音一起颤抖起来，“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

陈子均淡淡一笑，语气带着一丝追忆，“八百年前，我曾来过这里。”

八百年前……

树妖姥姥的脑中轰然炸响，一瞬间，尘封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一个俊美无双，却又冷漠疏离的身影，缓缓浮现。

是他！真的是他！

那一年，她还是兰若寺后的一个弱小的柳树精，因为吸收了阵法中泄露而出的魔气，丧失理智，险些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是一名恰好路过兰若寺的男子救了她，并为她取名聂小倩，还教她如何化解体内的魔气。

在她的心中，他如同神明一般。只是后来，他突然消失了，再无音讯……

“恩……恩公！”树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真的是您！”

陈子均微微颔首，神色依旧淡漠。

“你还记得我，很好。”

“小倩对恩公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陈子均摆了摆手，“起来吧，我有些话要问你。”

“恩公请问，小倩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子均进了房间，树妖则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

等陈子均坐好，她也双手垂在身边，安静地站在了房间角落中。

陈子均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带着审视之意味，淡声问道，“你为何要用这些木雕伪装成女阴魂，引这么多男人前来兰若寺？”

聂小倩低垂着头，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无奈：“都是为了替黑山老妖获得更多的阳气。可我当年与修士们立下协议，不得踏出兰若寺半步，即便有人误入兰若寺，倘若他能抵抗住我的诱惑，也不得伤他性命。前些年，我偶尔还能吸取几个凡人的阳气，可是这些年来，黑山老妖对阳气的需求越来越大，而兰若寺早已成了远近闻名的妖寺，来的凡人实在越来越少……我不得已，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她借由一个误入兰若寺的书生，将兰若寺有美貌阴魂之事传出去，然后吸引一些凡人前来，吸收他们的阳气，再交给黑山老妖。

“小倩没敢害他们的性命，只用木傀从他们每人的身上取少量阳气，如此积少成多，也能勉强满足黑山老妖的需求了。”

陈子均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陷入沉吟。

八百年前，因为某种原因，他无法出手对付那黑山老妖，所以才将它一直留到了现在。

“它要这么多阳气，究竟有何目的？”

“我也不知道，它并不信任我，是以从没告诉过我，”聂小倩抿了抿唇，小声道，“不过，我曾无意中听到它提及，似是它想到了什么方法，可以彻底破除这兰若寺的封印，使得它能够自轮回界脱身。”

陈子均刚想说什么，忽地眸光一凝。

法海和燕赤霞来了！

片刻后，两道身影破空而至，稳稳落在院中。

正是法海和燕赤霞。

房梁上，玉珠儿目光一亮。

“和尚和大胡子，终于来啦！”

要不是陈子均在，她就直接跑出去了。

燕赤霞冷眼扫视着四周，突然一愣。

这早已荒废多年的妖寺中，竟然回荡着各种暧昧的低吟，虽隔着门户，但夜深人静，这靡靡之音极为清晰。

他神念一扫，已将大部分房间中那些不堪入目的景象收入眼中，眉毛顿时几乎拧成了结。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凡人，还有女阴魂？”

燕赤霞心中诧异。

这兰若寺早已臭名昭著，寻常百姓避之不及，怎么会出现这么多人？

还有那些女阴魂，又是怎么回事？

法海的眉头同样紧锁，紧接着，他额间金光一闪，第三只神眼缓缓睁开，神光扫过兰若寺。

“阿弥陀佛，这树妖，真是罪孽深重！那些并非阴魂，全都是树妖所制作的木傀所化，用以迷惑凡人，吸取阳气！”

话音刚落，法海禅杖一抖，重重一顿地面，“咄！”一声暴喝，整个兰若寺都剧烈摇晃起来。

“轰轰轰——”

兰若寺中，那些原本春意盎然的房间，接二连三地爆发出巨响。

那些娇媚的“美人”们，竟一个个炸裂开来，变成无数块木头碎片，散落一地。

那些被迷得神魂颠倒的男人们，瞬间吓傻，呆愣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身在梦中。

片刻的寂静后，混乱爆发了。

“怎么回事？我的美人呢？”

“发生了什么？”

“怎么变成了木头？”

男人们冲出房间，正撞见法海和燕赤霞。

法海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目光掠过众人。

“此地乃妖邪之地，诸位施主请速速离去，莫要在此逗留！”

男人们却炸开了锅：“妖邪？什么妖邪？我们好好的快活着，你们凭什么打扰我们！”

“就是！害老子没爽到，你们得赔钱！”

“妖邪？哪里有妖邪？我看你们两个才是妖邪！”一个壮汉撸起袖子，一副凶神恶煞，要干架的样子，“敢坏老子的好事，今天不给个说法，老子就……”

燕赤霞冷哼一声，剑匣嗡鸣，数百柄宝剑破空而出，悬浮空中，寒光凛冽。

“你就要如何？”他眯起眼，眸底更是戾气流动，杀意凛然。

壮汉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只是，众人依旧一脸怨愤地看着法海和燕赤霞。

“阿弥陀佛，真是一群凡夫愚民。”法海轻叹了声，袍袖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众人卷起，如同落叶般飘出了兰若寺，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兰若寺恢复了宁静。

法海眼神冰冷，禅杖重重一顿，震得周围落叶簌簌而落。

“树妖，十年没见，贫僧又来了，还不现形！”

他眸光四射，环顾四周。

聂小倩的身子微微一颤，下意识地看向陈子均，眼中带着几分不安。

陈子均注意到她的目光，眉毛微挑，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既然不能出兰若寺，为何会与法海结仇？”

聂小倩咬了咬下唇，低声道：“十年前，这名叫法海的和尚来了兰若寺，说是要寻那些兰若寺僧人的遗骨，我……我阻止了他。”

“只是，他和那剑客联手，我不是对手……险些被他们杀了。我不得已，唤来了黑山老妖，才将他们赶走……没想到过了十年，他们竟然又来了。”

“哦？”陈子均不解，“那些遗骨对你应该没用吧，你为何不给他？”

聂小倩垂着眸，声音更低了，几乎细不可闻：“那是……那是您当年亲手收敛的，我、我怎么能随便交给其他人？”

陈子均一愣，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八百年前，他路过兰若寺，见到寺内的那些僧人为了镇压黑山老妖，竟然选择自我牺牲，以身殉道。

他心中感慨，便顺手将他们的遗骨收敛起来，埋在了兰若寺后山。

没想到，正是因为这个无心之举，聂小倩才不肯将遗骨交给法海，甚至不惜放出黑山老妖。

要知道，暂时将黑山老妖释出封印，对她自己也会造成不小的伤害。

“既然如此，便给他们吧。”

聂小倩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