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更兵敲响铜锣,恰好是镇守府关门的前几息,罗平安和草上飞赶上最后一班,在甜江码头边,斧州镇守府的大门口堵住了水兵教头——
——武灵真君直言不讳表明来意。
“管事的,我是武灵山的修行人,本来准备去北边泰杭村探路,要查清赶尸宗三毒教的动向。”
水兵教头是个四十五六岁膀大腰圆的汉子,挺着将军肚,披着脏兮兮的马甲,操练了一整天,看上去不太精神,已经筋疲力竭了——尽管如此,听到武灵山来了客人,他立刻笑呵呵的应道。
“小神仙!大神仙!你们从小刀会来?还是太乙玄门的长老?”
草上飞爬上罗平安肩头,低声附耳说:“宗主,这教官似乎知道武灵山内外编制,是个懂行的,好奇怪呀!他怎么知道太乙玄门?”
斧州的平民百姓或许知道武灵山,可是武灵山已经垮台一百多年,变成了坊间传说都市异闻的存在。水兵教官能通晓这些事,或许和家训传承有关,罗平安也没有刻意隐瞒。
“我是太乙玄门的。”
教头面露惊讶之色,连忙躬身行礼,抱拳道歉。
“对不住仙家,或许巡防军怠慢了内门长老,我这就喊督军来接见。”
罗平安连忙说:“不必了,就想和你谈谈——人家都下班放工,不要耗费火油钱,能歇一阵是一阵。”
西北各地的城市乡村诸多乡民,大多保持着健康作息,跟着太阳起床睡觉,通常八点九点就睡下了。隔天四点五点起,恰好是棉花炸桃的农忙季节,督军也要调度土司兵和士族帮忙务农。
罗平安要问的事情很简单,没必要去麻烦督军大人加班。
水兵教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好说话的神仙,连忙把罗平安引去甜江码头的鱼档,找了一户甜酒铺位坐下,隔壁就是鱼档,专门给捕鱼人家准备的夜宵热食摊位。
“仙家,我一眼看到你,还以为是山贼匪类,闯进镇守府来,拿我官兵弟兄开玩笑。”教官干笑道:“若不是这只兔子精怪,但凡被你满脸伤疤吓住——要喊兄弟们取兵器来抓人了。”
“吓死我了!还好,还好呀!竟然是太乙玄门的长老。”
说完客套话,教头依然是满脸笑容,从不怀疑罗平安。
草上飞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武灵山的?”
教头答:“有白月菩萨传经布道,武灵山的教义从没有断绝——自然知道了。”
此话一出,罗平安和草上飞都是满头雾水。
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白月菩萨?传经布道?替武灵山说好话?
佩县离武灵山最近,隔了三百六十五里路,小刀会的后人死绝了,只能在老人嘴里听见几句武灵山的传闻。
可是一千多里外,斧州城的百姓们似乎特别欢迎武灵山的道人,好像武灵山从来没有倒下。
问题越来越多,罗平安也越来越好奇。
“管事的,这个白月菩萨讲的什么经?什么来头?是老阴山的土地神么?”
教头的表情立刻变得疑惑且迷茫——
“——内门长老,你不认得白月菩萨?”
草上飞尴尬应道:“我们应该认识白月菩萨么?”
这话说的,好像这个白月菩萨才是武灵山正统,罗平安反倒成了冒名顶替的李鬼,要来责问李逵了。
教头马上没了好脸色,内心也开始怀疑。
“仙家,莫来作弄我!我不好欺负不好骗!你是武灵山的修行人,怎么可能不认得白月菩萨?”
气氛变得紧张起来,罗平安终于意识到面子果实的重要性。
齐天大圣变成孙行者以后,为唐僧探路寻踪,见了土地爷也得报清楚来路,说明白身份。到了凡俗村庄荒芜野地,还要改变容貌,与村长乡长谈人情世故——问清楚妖王来路才能攻其要害。
有陆远仙尊这番刻苦努力封锁消息,斧州城的乡民根本就没听说过罗平安。
“陈富贵你知道嘛?管事的?”
“哦!开府总管!”教头两眼一亮:“常来甜江口做生意的,是个金毛夜叉脸!长得娘们唧唧,皮肤白眼睛青!”
“不装了,我摊牌了。”罗平安口干舌燥的,低声说:“我是罗平安。”
“罗平安是哪个村的?”教头的眼神已经无限接近于连上墨菲特网络的玩家。
罗平安:“我是武灵真君呀...”
草上飞:“他是武灵真君呀...”
教头的大脑停机,似乎是功耗过高,没有响应。
他先是怀疑,再相信,再怀疑。
看了看罗平安的衣服,眼神凌厉。
看了看草上飞的鸭绒马褂,又释然了。
再看罗平安凶神恶煞满脸疤痕,再怀疑。
看到掌门令牌,又释然了。
紧接着看罗平安两米多的身高,脑袋上那对狼耳朵,再怀疑。
看到掌门令牌的鸡血芙蓉石,暖玉的透光度,还有码头灯火之下,隐隐约约从剑匣传出来的辉光,又释然了。
“哦!哦哦哦!”
经过这么一番挣扎,教头也不管眼前的武灵真君是真是假,他一个凡人操哪门子心呢!反正仙人眼里的泥胎都是草芥,先信了再说。
“武灵真君在上,受小人一拜!”
没等他两腿一软行跪拜礼,罗平安已经用三昧戏法把他托住。
“哎!管事的!我来打探消息,不是来搞粉丝经济,不必行此大礼。”
这回轮到教官汗流浃背了,他同样口干舌燥,满脸的尴尬——
——斧州城的老百姓见到化神道君,哪怕是从头顶飞过,也要行跪拜礼,武灵山的掌门人来了斧州,自然要用最高规格的接待礼仪。
可是现在?就在码头旁边,找了一个夜宵鱼档谈话议事?这符合乌鸫国的法典吗?
乌鸫国王在仙盟的道君眼里,也就是一个高级杂役,见了主人要行跪拜礼。
“真君...真真真...”教头说话都不利索了。
罗平安只觉得麻烦,越想越生气。
“哎,你就把我当普通人。”
要说这火气从哪里来,或许是斧州百姓跪习惯了,跪麻木了。听到仙盟道君的名号,无法分辨修行人的境界,也不知道如何接人待事——不论如何都一跪了之。
似乎凡人就是命贱,似乎泥胎就是矮人一等,总要被修行人当做草芥,当成消耗品,当成换灵石材宝的道具。
他们已经被两仪仙盟用狠厉的鞭子抽打过,早就变成了奴隶的模样。
“不能当普通人的...”教头颤颤巍巍应道:“普通人也不敢去打听三毒教的消息呀...不能当普通人对待的。”
草上飞急不可耐喊:“别说这些没用的!管事的!掌门就想知道两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