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难看。
钱有义看到主家面色不虞,又道:“直学士抱恙在家,深居简出,上次露面还是去岁十二月初的祭礼。他身子破败成这样,未必能容过神来盯着郎君。”
朱蒙点了点头,像是听进去了。
只留下钱有义一个人叹气,重新摊开读起那未看完的书,上面写着名字:《雷州风物考》。
做主人的可以不理睬这些,但下面的人不能不多考虑。
车马一直行驶,很快天色擦黑。
到了晚间。
车马停靠在大柳镇,朱蒙走到临时赁下宅院里,嫌弃地瞧着里面穷酸的装饰。他换了一身衣裳,松松骨头,就在四个官差的看守之下,走到了花楼。
随从为了朱三郎的兴致着想,怕官差这身皮子再惊扰东家,请他们换了寻常衣服。
朱蒙抬腿迈进门槛。
扶着妓子的细腰,他想起钱有义的话,心里嗤笑一声。
“钱先生被吓破了胆,缜密是缜密,但也太小心了,蔡攸那身子破败的不像样,保养性命都来不及,还有空搭理我?”
他想着,“他们还要我顶罪,就不会把人提前做掉。”
这么一想,他安定多了,低头饮下妓子喂下的酒水。
镇上的酒水就是没有汴京的好,喝着味儿没有樊楼美酒纯正,他漫不经心地想。
……
……
李浔把药粉烧掉。
管事赁下的房屋内,李旭和宁二住在一处,他们带的东西也被提了上来,李浔还额外带上了书箱,里面带了昨日叫人买来的书,维持着书生的身份。
火盆里燃着炭火,亲眼盯着里面的粉末都倒干净了,纸包烧成灰烬,他才用竹夹拨弄碳灰,掩盖住焚烧东西的痕迹。
宁二在一旁看的仔细,暗中记住郎君做事的手法。
他钦佩道:“郎君果然神了,早早就让管事改了地方歇息,正好赶上他们进去。郎君如何想到他们是停在大柳镇的?”
李浔拿出舆图,这副舆图比管事那里行商的舆图还清楚些,是何执中给他的。
他指着说:“从汴京出发,他们虽有马车,但带的东西多,走的人也多,行动不会有多快,午时出发,如今是冬日,不到酉时天就开始擦黑了,必定要在天黑之前安置。”
“我仔细打量过,半个时辰,按照他们的行进速度,应当会路过一个岔口,到时候瞧瞧他们往哪边去,计算能行多远,就大致可以估算出落脚的地方。”
李浔说:
“除了大柳镇,附近还有两个村子。朱蒙长于富贵之家,性喜浮华,在镇上都不会满意,自然不会选这两个村子。”
宁二蹙着眉听着。
花了好一会才梳理出大概。
他心服口服:“您让我去问歇脚地方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些,那时候我们才出城没多远吧?”
李浔没有说话,他若是理会别人的称赞,成日就不用做事了。仍在仔细打量着舆图。
宁二拿过竹制长夹,拨弄着炭火,看着微弱的火苗一闪一闪,火线侵蚀着黑色的木碳,他忽然想起自己被摔碎的饭碗。
宁二忍不住好奇,问:“郎君给朱三下的什么药?”
李浔低头看着舆图,听到这话,他心里微微一动,忽然想起一人。
只是故技重施罢了。
他说:“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只是会让他身子格外虚一些,若是沉迷女色和酒水,再加上舟车劳顿,就会格外严重一点。”
在他怀里,还揣着额外几个纸包,都预备给了朱蒙。
过了许久,李浔收起那舆图,重新放在专门缝制的衣裳夹层里。
他说:“你去给我买个遮脸的东西。”
“后面少不得要同朱蒙打交道,若是他把我们身份叫出来,那就不好了……”
……
……
朱蒙吃了许多酒菜。
第二天一早,从床榻上坐起来,被随从和妓子服侍着穿衣,他用力按了按额头,赶到脑子一阵眩晕。
昨日酒喝多了,现在晕的很。
随从瞧着他的脸色,关心问:“郎君身子可是不舒服,要不小的同钱先生言语一声,让他教衙门那些人松一松,晚些启程。”
朱蒙想起昨日钱有义对他们说的话。
摇了摇头,“这时候不要生乱子,给我烧碗姜汤,喝下发发汗就是。”
妓子服侍他穿戴好了衣裳,看在银钱的面上,贴心给人按着额角。
过了一会,姜汤很快被随从端了上来,他解释说:“新煮的姜汤没有文火熬出来的好,小的去铺子里买了一壶。”
朱蒙点点头。
他说:“多买些,让下人和衙门的那些人也喝上,暖暖身子。”
这些人不是他日后的根基,就是他流放之路过得舒坦的睁眼瞎,还是要费心笼络一下。
“小人这就去安排。”
朱蒙把热烫冒气的姜糖水一饮而尽,站起身,脑袋一阵眩晕,身形晃了晃。
好像全身都不大舒服。
大鱼大肉了几日,又骤然得知要去流放的消息,朱蒙心情一直很差,昨日整个下午都在马车上度过,如今又是冬天,许是冷到了。
朱蒙皱着眉,再想让随从给他请大夫,人已经被他派出去了。
他扶着一旁的架子才站稳,捏了捏额头,指使那妓子:“去楼下找那四个人,让他们去药铺给我买些治风寒的药。”
饮过了药,朱蒙觉得好多了。
他坐上马车,掀开帘子想要吩咐管事启程,远远就瞧见许多车马和汉子在前头。
“那些走商的跟我们歇在一个镇上,真会选地方。”朱蒙嘀咕一声,他吩咐说,“教车夫行快些,我们越过他们。”
马车加快行驶,车轮碾转,他们车马精良,衣着锦绣,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还是有官身的人家。
这镇上的路就这么宽,被商铺和摊子站路,无法两辆车马并行。
瞧着那商队让路一旁,朱蒙嗤笑了一声,准备松下帘子,一会靠在车壁旁补觉。
这么想着,他却看到对面那马车的帘子被风吹的微微扬起来,露出一个戴着帷帽的侧影。
匆匆一转而过,他没看清那人的衣着,只匆促一瞥。
浑身气度教人瞧着不顺眼,朱蒙心里骂了一声。
“他们主家也来了?神神秘秘,装神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