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之所以还不知,是因为他根本没往深处查,也没想查。
如今是深冬,快要过年了,皇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么一想,事情就清晰多了,朱管事杀人,是要献给上奏的童贯,张商英自从当了宰执,与朝公的关系就颇为微妙,他也不是会听这种玩笑话的人,那就只有童贯。
李浔思索的同时,心里也不免有几分古怪。
把罪责让几个流民担下来……这能是流民能担下的么?真当童贯是傻子,这得使多少钱才能压下来?
再说,这也不是童贯一个人能压下来的事。要是蔡攸见了父亲曾经扶持过的朱家转头找了童贯,不知如何恼火,说不定会直接针对起来。
那朱家就别想称心如意了。
“你是不是困了?”
对面,何观压下心里的紧迫和烦躁,他想减轻自己的郁闷,打定主意今日不再想这事。
他看向李浔,从一旁的斗柜里拿出一编织的竹枕,关切问:“今日见你来就精神不振,我这里有竹枕,不如你靠一靠?”
李浔摇头拒绝。
“只是没大睡好,多谢呈君美意,不必了。”
何观打量着他的神色,年轻人穿着一身绿色官袍,这衣裳小官们私下里都叫菜色,因为颜色是菜色,也显得人面如菜色,不大精神。
但穿在李浔身上,却显得俊气非常,面如冠玉,像是和他们穿得不是同一身。
李浔微微闭着眼,懒洋洋靠在座上,眼下微暗,看着有些憔悴,姿仪更加出众。
看得何观也试着往后靠了靠,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他甩掉心里的好笑,对李浔说:
“要真没睡好,不如今日的讲课我来代你,你回去歇息?”
何观虽然不会讲李浔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但讲些学问,让皇子殿下受到圣人的熏陶,还是不在话下的。
李浔也不愿成日对着小儿胡说八道,显得像个喜欢炫耀的蠢人。
能有机会翘掉,矜持地点了点头。
“谢过呈君。”
看着何观面上仍有忧色,他宽慰说:“呈君不必多烦恼,既然何相公没有找你,应当是未曾瞧见。”
何观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但他心里仍然辗转反侧,他爹没瞧见,难道朝中重臣也没瞧见,难道官家也没瞧见?
一口气写下上千言,竟打了水漂。
他心里难受。
李浔安慰说:“许是漏掉了也说不准。如今已经凿完了冰道,那些流民也不必成日泡在冰水里了。”
何观稍觉安慰,只是心里仍然有些不舒服。
“是这个道理,我再去瞧瞧他们,能不能请当地县令差人给这些流民把房子修好……”
李浔同何观说了一会话,就离开了。
回到家里,李浔眯了一会,约莫半个时辰,就被戴平安叫了起来。
“郎君,有人来送礼了。”
李浔睁开眼睛,有些困倦的靠在床上,问:“什么人,多少钱?”
如果是不紧要的人,就拒了过去,钱要是不多,就直接收下。
戴平安眼睛亮的惊人:“朱家送来的,用几辆马车抬进来,下人们正往里运呢,有十万贯。”
听到是朱家,李浔精神起来。
脑子迅速转动……最近汴京里风头最盛的只有一个朱家,那就是在江南为皇帝征运石岗的朱勔朱冲父子。
时为用是汴京豪商,当年逼迫他四处求人,走投无路的已经是惊人的一万一千贯。十万贯都能把他家底买下来,够让高尧辅那蠢人贪个来回。
大宋所有姓朱的人家里,十万贯也只有南边的那个朱家能出得起。
谨慎起见,李浔问:“是朱冲的那个朱家?”
想起门口一台台的箱笼,里面放着的是他最喜欢的银钱,戴平安长眼好似能够放出光来。
他连连点头:“就是这个朱家,他们府里的下人送上拜帖,问郎君晚上有没有空闲,他们三郎想来拜会。”
出了十万贯,别说李浔只是一个小官,就连官家也会空出用饭的时间,来见一见这人。汴京没人会不答应,除非和钱过不去。
李浔问:“帖子上说是什么时辰?”
“就是酉时正刻。”
看着戴平安忍不住翘起的嘴角,一脸喜气。
李浔笑了笑,点头应下:“既然朱三郎要来,就去樊楼采买一桌席面,让跑腿的送过来。”
他吩咐说:“戴平安,你去查查这朱三郎,我们提前有个预算。”
眼看着郎君答应下来,十万贯落袋,戴平安心潮澎湃地点头应下,迅速的像是生怕李郎君反悔。
他用力压了压嘴角,但仍控制不住翘起。
哼着曲离开主院,一时之间,戴平安腰杆都挺直了,让宁二和张瑞带着几个小乞儿去查朱三郎,他亲自去前面盯着搬东西的那些下人。
有他这个总管在,看哪个敢偷钱!
虽然酸枣县的庄子里堆着小几十万贯,但谁会嫌钱多,郎君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给那些流民供了二十来日吃食,府里都快被他们吃垮了。
如今朱家送钱过来,正好补了前段时间的亏空,还赚了一大笔。
那些流民一共也就花了万贯出头,如今回帐九万贯,如何能让他心里不喜。
院子里,被叫醒起来,李浔也没了睡意。
他披上外衣,走到主院的书房。
用炭笔在纸上写下:蔡攸,朱家,童贯,张商英。
末了,又添上个何执中,何执中三个字后面小一些,写着:何观,何志。
在衙门里他还想着朱家只讨好童贯,定然不够,童贯是个武官,只在西北说一不二,在汴京还不是一言堂。
现在朱家就找上门了。
他在心里不断推敲着,看着第一个蔡攸的名字,心里有了成算。
好么,做官没做出什么名堂,他倒成了开封城里头一号的掮客,专门负责给人牵线搭桥。
酉时正刻,大概就是晚上六点整。
朱三郎如约而至,他身上压着香包,淡淡的香气怡人,身后跟着一个文人模样的人,应当是他的门客。
朱三郎生的颇为年轻,如今不过二十出头,看到李浔,先是惊讶了一番他的好相貌。
“这就是李浔李郎君,果然不凡!”
朱三郎自我介绍:“在下朱蒙,字启之。”
戴平安那边已经传来消息,朱三郎在拜访他之前,先去拜访过童贯。
也是这般,早就有马车上门,听说还带了个匣子,下面人不知是装的什么东西,李浔听后心里有着大概的估量。
几人彼此看清,笑的一团和气,仿佛不知都各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