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观也说不动王黼,气得直摇头。
他道:“既然你要扫雪,就穿暖些,我差人去给你买些衣物,万万不能这么作践自己,可省得?”
“多谢呈君。”
台鉴官在同个院子里办差,有人看到这一幕。
某个小官直嗤笑了一声,小声嘀咕:“这何家倒是怪有意思,何志往死里作践人,长兄又在这副作态,怎么,给个巴掌再赏两个甜枣?”
他声音小,何观没有听清,只听得出不是什么好话。
他走过去:“你说什么?”
那小官连忙低下头,纵然何观官衔不高,也千万不敢得罪他背后的老子。
“没说什么,只是在议论城郊樊五郎斗殴。”
何观不信,看向他身旁的人:“他刚才说了什么?”
几人支吾着。
把那小官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听完这话,何观脸色骤然变得比王黼还难看,“这都是彦时的吩咐?”
几人不敢抬头看他,也不敢应下。同僚之间还得罪得起,但宰相之子做的事,谁敢开口?
人家兄弟俩闹不快是家事,让人知道这事是从他们嘴里吐出去的,他们这帮人肯定头一个遭殃。
看到他们都不说话,何观心里懂了。
“彦时何至于此……”
他快步走过去,问王黼:“将明,是彦时为难你?”
王黼苦笑:“何侍讲,在下已经是这般田地,君又何至于打探这般仔细,岂不是让在下处境更加凄凉?”
何观无言:“将明,你……”
回去的路上,何观心情郁郁。
他拉着李浔,嘴张了又闭,话到嘴边,又忍了下去,反反复复,心中犹豫。
李浔问:“何侍讲同那王黼相识?”
何观问:“你也认得他?”
李浔道:“之前有过几面之缘,我先前负责蹴鞠大赛事宜,王黼管着皇家书局,拜会过两次。”
见到这人也认得王黼,同他有交情,何观一下子松开负担,抓着李浔的手臂,长叹一声。
“何至于此,彦时何至于此。”
“到底为什么要这么作践他?”
何观同他倾吐心绪:“你不知,王黼先前在彦时,也就是我二弟,手下修书,他们一起修撰《九域图志》,彦时引他为知己,就同我父亲举荐了他。”
何观痛惜:“我也同王黼谈论过,他《春秋》论的极好,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彦时到底为何要这么作践他?让一介文臣,在雪天扫地?”
何观眼睛微红。
说到后面,他情绪激动,声音发抖。
抓着李浔胳膊的手一个用力,察觉到后,又连声道歉。
李浔道:“呈君真是痛惜良才。”
何观恍惚失神,并未觉察李浔对他称呼的变化,而是自顾自道:“我必要同何志好生议一议。”
晚间。
下了衙,度过当值的第一天,李浔斟茶。
戴平安问:“郎君怎么亲自沏茶了,是要待客?”
他正疑问着,谷九从外边引人进来,因为李浔的交代,直接推开了书房的门。
王黼擦去一身风雪,对李浔拱了拱手:
“今日让你见笑了。”
他声音镇定自若,哪怕官袍的袍角被雪水打湿,仍微微笑着,自有一股傲气。
看到李浔温热的茶水,王黼顿了一下,笑起来:“看来浔弟早就料到我会前来了。”
李浔请他喝茶。
“白日在官署多有磋磨,将明耐性倒是好。”
王黼手已经被冻伤,微微发着肿,颜色颇深,缩进袖子里:“他还能对我如何?何志是个平庸的人,若他父亲不是宰相,恐怕论真实才干,尚不如台鉴那些庸俗之人。”
“他心里恼我,又舍不得台鉴这块肉,就只能让我处置的公务繁琐些,忙碌些,为难些,再让我受受冻,经历一些肉体上的痛苦,以为这样就能够训诫一个人,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低头……”
李浔轻声说:“他看轻了你。”
王黼哂笑,他分明只是个小官,远远不如何志的地位,更不如何执中这种在朝中盘根多年的宰执重臣,此时却露出几分恣意和轻视。
“庸人总是如此,他们会以为所有的人都跟他们一样,是个蠢货。”
李浔让戴平安取来膏药,这是他下衙后买来的。
“将明用一些,至少身上好受几分。”
“多谢。”
王黼从袖子下伸出肿胀的手,把膏药贴上去,嘶了一声,一阵痛痒。
“我今日来,是听闻浔弟得了授官,特来祝贺。”王黼一边上药一边说,“那何观,我倒了解几分,可为你介绍一二。”
提起何观,李浔思索了下。
“我瞧这人行事,颇为正直良善,恐怕这就是他仍只是侍讲的原因。”
王黼苦笑。
“浔弟观人,还是这般一针见血,只一日相处就能切中要害,我肚子里有再多话,倒是都不如这一句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为李浔仔细讲明。
毕竟他来这一趟,就是为李浔卖好,否则不如回家倒桶热水,泡泡脚舒坦。
“何相公这位长子,颇为正直。若论才学,恐怕是何家子弟中最为出众的,何执中早年频频提起这位长子,引以为傲……直到何呈君出仕之后,才觉出他这儿子正直良善有余,为官手段不足。”
王黼评点道:“何相公本以为多磨砺磨砺就是,谁想这位何官人良善过了头,一心只有做学问,对升迁之事毫不放在心上,主动把自己从秘书省调任到太学,做太学博士。”
李浔道:“何执中恐怕失望透顶。”
“正是如此,”王黼两手都糊着膏药,“他对长子寄有厚望,如此一来,只得转头扶持次子了。”
李浔回想起今日看到的何观,又想起同时宰执长子的蔡攸。
他轻声道:“他和蔡攸,真是同种境遇,心性不同。”
王黼对蔡攸的了解,就没有李浔深厚,尤其这几个月蔡攸闭门不出,他连面也没见到,只听着李浔说话。
李浔说:“将明若想动作,看来就在明年间了。”
王黼挑眉,问:“这是如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