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阴教主对他说道:“暂且在此住些天,我要想想你的问题。”
……
……
离开赤阴峰顶的路上,楚珺还是忍不住问了。
“你先前说的都是真的吗?”
“谁知道呢?”
顾濯答得很是轻快,声音明媚如春日,不见半点愁思。
楚珺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止不住的狐疑,说道:“是骗人的?”
顾濯说道:“这是最不重要的事情。”
楚珺墨眉微蹙,说道:“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顾濯看了她一眼,温声说道:“永远永远永远,永远不要给人设局考验你道心的机会,因为这世上必然存在一个无法完美解决的死局,这才是身为修行者的我们最为重要的事情。”
楚珺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顾濯无所谓她的沉默,随意说道:“道心当然不是琉璃,更非彩云,但它终究是经不起考验的事物,就像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楚珺认真说道:“我明白了。”
话至此处,顾濯停步侧身望向山道外。
赤霞散落的光照亮天地,满天雪花如飞舞着的枫叶,他说道:“总之,我和你来到赤阴教的目的算是达成了,接下来等着就是。”
楚珺看着他的侧脸,眼神变得很是复杂,说道:“嗯。”
顾濯想了想,提醒说道:“我不知道接下来你我还能相处多久,或许就是这个秋天的事情,所以你有什么想问我的赶紧问。”
楚珺安静片刻后,莞尔一笑,说道:“放心吧。”
顾濯说道:“还有一件事。”
楚珺问道:“您说。”
顾濯叮嘱说道:“日后你要是惹出祸来,不把为师说出来就行了。”
话音方落,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颇为突然地笑了出声。
楚珺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又不是我师父。”
听到这句话,顾濯的笑容不曾淡去,语重心长说道:“就因为我不是你师父才怕啊,我要是你师父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楚珺忽然问道:“那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顾濯耸了耸肩,说道:“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如果你非要我给一个答案,那我认为这是一段从未真实存在过的关系。”
楚珺只觉得莫名其妙,没好气说道:“听着真是渣极了。”
……
……
很久以后的某天,楚珺孤身一人站在屋檐下望着自天而降的飞雪时,再一次止不住地回想起与顾濯走过荒原千山的那个漫长的秋天。
她这一生看过无数场雪,却都不及那个秋天的雪来得意味深长,让她穷尽余生来回忆。
当时的她还很年轻,虽也知晓自己的身上肩负着重大的责任,但仍旧会有不切实际的念想,比如一代更要比一代强,她必须要比顾濯来得更强。
那或许就是她未曾被时光抹平的棱角。
她始终记得那时的自己是怎么做的,在嫌弃完那一句渣极了后,她让顾濯一个人留在赤阴教的客舍休息,独自迎着风雪专注修行,以此来缓解心中的焦虑。
很有意思的是,身在赤阴教的那些天很有可能是她这一生最为平静的快乐时光,没有任何人和事来叨扰她。
累了倦了,她便如仙人般吞风饮雪充饥饱腹;迷茫了不解了,她可以转身面朝那件客舍隔着墙壁请教顾濯,在第一时间得到最为准确的解释;困了想睡了,她甚至还能蛮不讲理地抱剑入怀如枕,简简单单地沉入香甜的梦乡。
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天空或许已经在崩塌了。
只不过站在她身旁的那个人,恰好就是顶得住天崩的高个子。
她在这一生里有过很多的后悔,其中最让她念念不忘,久久无法往前看,总是忍不住回头的归根结底还是那么一件事。
——为何年轻的她不能在那个夜里稍微多些好奇心?
……
……
那是一个明亮的夜空。
赤霞自峰顶升起,不分昼夜,照亮万千。
顾濯睁开眼,自静坐养神中醒来。
他被大司祭带来的伤势仍旧没能好转,就像是被且慢刺了一剑,时间流逝得分外缓慢。
饮上一杯热茶,再是推门而出,倚靠在客舍屋檐下半睡半醒的少女落入眼中,不施妆容的面颊与可爱无关,亦非冷艳,而是稚嫩。
顾濯看着睡梦中的楚珺,再次确定一个事实。
这是一次极为纯粹的师徒情谊。
然后他想起林挽衣与余笙甚至裴今歌,发现这辈子身旁总是有人陪伴,与上一世真是不同极了。
现在这种关系挺好的。
这般想着,顾濯收回视线,往客舍院落外走去。
走在雪夜冷风里,他的气息越发来得淡渺,直至与雪花再无区别。
三生塔不曾出现在旁,这是他在接连数日的休息后,心神得以恢复带来的强大。
赤阴教徒守在外头,对顾濯的到来视若无睹,正在低声谈论着最近荒原局势的明显变化,对荒人的疯狂忧心忡忡,不过最终他们得出的结论还是安心,最关键的原因当然是教主的突破。
顾濯静静听完。
那位赤阴教主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但对他应该没抱有杀心,否则态度不该是那么一个态度。
他觉得奇怪的地方,在于对方的修行路不只是表面,深处同样流露着禅宗的真意。
似是这般真意,必然出自禅宗屈指可数的大宗,就算不是慈航寺或者长乐庵这两大祖庭,至少也该是无垢僧所在的元垢寺。
何以赤阴教有此传承,当年偏又与盈虚扯上关系?
盈虚与司主互为好友的事实,他已从各个方面重复证实,绝非虚假。
既然如此,为什么这两人不吝万里之遥也要穿过荒原群山尽头,步入真正的雪国战上那么一场?就不能随便选个近点儿的地方吗?
以及大司祭念诵不断的上苍二字还是让他很在意。
盈虚终究还是死得太匆匆。
王祭又是真的不爱理会世事。
观主太过老谋深算,当年就在有意避战,不见得谎言满嘴,但肯定是不愿意说真话的,就连他在那座孤山山腹说让道主重活引诱白皇帝出手也不见得是真。
更何况孤山那一尊假羽化的存在本身就很牵强,喻阳在无垢境中战力再如何强大,与那位大司祭不相上下也罢,凭什么能创造出羽化境界的事物?
无垢与羽化之间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关于这个问题最为合理的解释就是,那尊假羽化与盈虚和司主存在直接的关系,至少是经了这两人的手。
至于荒人为何对此一无所知?
都是羽化之下的生命,有何资格去知道那么多?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顾濯拾阶而上,再往赤阴峰顶走去。
荒原当中,与天命教关系最深的就是赤阴教。
赤阴教主若是真的痴爱盈虚一生,理所当然对他在荒原留下的足迹知晓极深。
换而言之,这个不男不女不尼姑不和尚的人,很有可能知道更多的秘密。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濯再次来到那座石塔前方。
赤阴教主就站在那里。
她背对顾濯,轻轻抚摸着那座石塔,没有回头说道:“看来你要找我聊那另外一件事了。”
顾濯说道:“是的。”
赤阴教主说道:“盈虚今生想做的事情从未变过,由始至终只有那么一件,你应该是知道的。”
顾濯说道:“嗯。”
赤阴教主转过身,问道:“既然如此,那你还想要知道什么秘密?”
顾濯平静说道:“那位大司祭所信仰的上苍是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