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坐落于大秦之北,直面风霜。
然而今年的气候较之以往相对温和,冬风不曾凛冽如刀刺骨,落在屋檐上的新雪便也就来得喜人。
站在皇城城门楼上,放眼眺望神都最核心地段的繁华景色,早已被神都权贵们视作为一种殊荣与身份的象征,对那位娘娘来说同样特别。
之所以特别,不是因为娘娘同样需要这事情来证明自己的尊贵,而是她平日里永远有着处理不完的公务,除却某些需要她出席的场合,比如今年夏祭最后那场宴会,否则她很少会出现在人们的眼中。
今天却是例外。
一辆看似低调的马车驶过长街,至尽头处接受皇城侍卫们的检查,进入那被火光点亮的城门洞,随后马车没有前往重重宫城深处,而是调头直上皇城城墙。
这一切都在娘娘的眼中。
顾濯从车厢里头走了出来,与她相见。
其时夜雪正盛。
这场双方都有所期待的会面,因为娘娘的缘故,时间被限制到半个时辰内。
看似短暂,事实上也不久,但这已经是她正常情况下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像大秦这样幅员辽阔的帝国,只要你愿意勤奋起来,便有着永远处理不完的公务。
娘娘如何能不清楚这一点?
但她更清楚一件事情。
皇帝陛下让她上位,那就是要她辛苦,如果她不愿意辛苦,那她凭什么上位?
这个道理很简单。
奈何世人都以为她是沉溺在执掌天下的权力当中,日渐一日地无法自拔,妄想着某天临朝亲政,开大秦千年未有之先河。
“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娘娘敛去思绪,望向那位缓步走来的晚辈,脸上没有以示亲近的笑容,声音淡如水。
顾濯行礼,说道:“是的。”
娘娘平静说道:“你先,还是我先?”
顾濯说道:“请。”
娘娘不在乎,直接说道:“与你见面,为的当然是挽衣的婚事,若是你们愿意,那就把亲给成了,不愿意那就再说。”
“在这件事情上我的态度只有一个,你和挽衣喜欢就好。”
她看着顾濯说道:“我现在与你说的这些话也不是在催促,只是表达我会支持你们的决定,不会干涉你们自身的决定。”
话至此处,风雪之势似是微减。
人间灯火由此明亮数分。
顾濯静待下文。
娘娘的声音仍在响起,但话锋已转。
“慈航寺的事情我已尽数知悉,就像是你所认为的那样,那场舆论风波与我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主要在于我不曾给予理会,我在此与你说声抱歉。”
“至于今后,我不可能向你保证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因为世事从来都是旧事。”
都是很直接的话,不过这已经足够她清楚表明自己的态度,对待顾濯的大致看法。
故而接下来她开始叙说更深一层的事情。
“无论这一次还是上一次,挽衣前后两次遭到的刺杀都与我无关,我不希望你因为这次刺杀生出某些无意义的想法。”
“那些想法无意义之余,更有可能遭到有心人的利用。”
“我会为挽衣进行一场报复。”
“我认为你也存在着相似的想法,如果你准备做,还请你事先告知一声我。”
娘娘话止于此。
这与其说是一场对话,更像是她御书房里在批复奏折,对每件事情给予自己的看法与意见。
换做那些骄傲的年轻人,很有可能因此而生出一种被轻微羞辱的感觉,无法接受这种过分生硬的说话方式。
顾濯无所谓,问道:“挽衣和谢应怜说的那些话你怎么想?”
话中所指,当然是那天慈航寺中,前者认为一切都错在老人的身上,盛情邀请后者一起向自家长辈们大逆不道的事情。
这番话经由谢家的手,这时已经传遍整个人间,让很多人感慨林挽衣的孝顺之余,更是讥讽嘲笑这位娘娘教女无方。
在很多人看来,此事就算不影响皇帝陛下继续给予她信任,多少也会让陛下考虑让不让她怀孕,而这直接关乎到皇位的传承。
娘娘神情淡然说道:“年轻气盛不是值得奇怪的事情。”
顾濯说道:“这句话听着有些过来人的味道。”
娘娘看了他一眼,平静说道:“没有下一次了。”
话里的意思很清楚。
这不是你该说的话。
顾濯神色不变,说道:“在慈航寺法会召开的当天,我离破境还有一步之遥,那时我在慈航寺里追着风走,与一位老僧相遇。”
娘娘静静地听着,直到她听到那个僧人的名字。
“渡海。”
顾濯说道:“那位僧人如此称呼自己,然后我从这人口中听了一个故事,故事其实不怎么有趣,是老一套的放下屠刀罢了。”
娘娘说道:“既然屠刀已经放下,可否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