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的风景都已被掩埋,乌黑麻漆连成一片,黑得很安静。
在这漆黑里,顾濯的声音与山风一并响起,并不呜咽。
声音里描述的是秀湖真人曾经见到过的画面,比如那道看似温暖却带着恐怖杀机的佛光,以及那张面孔。
裴今歌听得很认真,不时打断询问细节。
一刻钟后,顾濯把该说的话都已说完。
然后他望向裴今歌说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裴今歌看了他一眼,没有计较自己被原话奉还,说道:“我会继续查下去,因为这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但你不要指望短时间内有重大的进展。”
顾濯想着那道再是寻常不过的佛光,想着那张无任何特色的慈眉善目面孔,知道裴今歌没有刻意推辞,而是事情真就如此。
那只鬼从最开始就在提防自己被发现,为此做了许多相应的安排,以秀湖真人的遭遇来看,此人的境界只怕不会弱于裴今歌。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境界若是太浅,又怎可能与盈虚道人互为知己?
就在这时,顾濯想起了一件事,问道:“余笙有对我留下什么话吗?”
裴今歌淡然说道:“只让我找到你。”
顾濯说道:“那就好。”
“什么意思?”
裴今歌偏过头望向他。
顾濯笑了笑,说道:“因为我暂时不打算返回神都,要在这边逗留很长一段时间,如果她是让你把我带回去,那你多少会有些难做了。”
裴今歌墨眉微蹙,有种麻烦即将到来的预感,声音微沉问道:“你要做什么?”
顾濯的笑容很是诚恳,就像他此刻说话的语气。
“我今天才当上天命教的教主,总不能转头就直接离开,全心全意想着当一个甩手掌柜,那只会让自己被直接架空,而这不符合我的想法。”
他温声说道:“同时也不符合你的利益。”
裴今歌安静了会儿,说道:“继续。”
顾濯微笑说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裴今歌听着这句未曾听过的诗句,墨眉蹙得更深了,说道:“所以?”
“因为以前的某些原因,我一直不怎么喜欢和尚,对禅宗之法不怎么感兴趣之余,多多少少还抱有一定程度的偏见。”
顾濯顿了顿,说道:“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改变自己的看法,但那只鬼既然与禅宗有关,如今我恰好又要留在这边处理天命教的事情,那就顺便去拜访一下好了。”
这句话他说的有些绕,根本意思其实只有一个——走遍南朝四百八十寺。
那道佛光的寻常只是一种掩饰,本质上必然是禅宗的不传之秘,只是他对禅宗之法着实不了解,无法辨认出这是哪间寺庙里的传承罢了。
更何况和尚们在延寿这方面的法门颇有造诣,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最厉害,对他多少也会有一点启发。
这辈子事多且烦,还是接踵而至来得不停的那种,但不代表顾濯就会忘了最重要的那一件。
活着,这才是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事情。
还有五年。
想着这个不变的事实,顾濯的心情变得有些不好,于是更加坚定。
裴今歌看着他说道:“以什么身份?”
天命教教主是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若是隐姓埋名……那禅宗的和尚们凭什么理会你,是因为你舍得捐香火钱吗?
禅宗的不传真经哪是钱财能够换来的?
“当然是我自己的身份。”
顾濯理所当然说道:“禅宗总该要给我那个不存在的师父,以及真实存在的师姐几分薄面。”
裴今歌闻言微怔,然后发现事实的确如此,无言以对。
接着,她想到了一个很麻烦的问题,直接问道:“你打算同时以两个身份行走天下?”
顾濯笑着嗯了一声。
裴今歌笑不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是把全天下的人都当白痴了吗?”
随着时间推移,世间必然有聪明人捕捉到某些蛛丝马迹的存在,继而开始怀疑天命教教主的真实身份。
这不是区区一件流水身可以遮掩起来的秘密。
就算不提这件事暴露在天光之下,将会在世间引起一场轩然大波,这也会让那只鬼变得更加小心谨慎。
顾濯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这样想过。”
裴今歌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微冷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的想法很简单。”
顾濯洒然一笑,然后向她行了一礼,说道:“这事儿就辛苦您了。”
裴今歌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再一次生出强烈的悔意,但没有流露出来,似笑非笑问道:“我很好奇你准备怎么辛苦我?”
顾濯看着她说道:“在某些必要的时候,替我处理一下天命教的事情。”
听着这话,裴今歌真的笑了。
她觉得这事好生荒唐,恼火问道:“难不成你还想让我替你去当天命教的教主?”
顾濯想也不想说道:“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