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该走的人都已经走了,该败的人都已经败了。
那传承理应现世。
他漂浮在空中,那件邋遢的长袍正在随风而动,眼神变得越来越明亮,就像是被一场新雨洗过的天空。
他低头俯瞰着云梦泽,注视着那些不断消失的水,渐渐出现的石,等待着水落石出的那一刻。
某刻。
这扇门被彻底打开了。
一幕壮阔景色映入众人眼中。
就在那原先百余艘船只组成的虚假陆地为原点,云梦泽陡然出现了一个宽约千丈的圆,深陷约有三十余丈。
这个极其标准的圆圈里头没有哪怕一滴的水存在,是一片被浓郁黑暗所包裹住的干爽土地,即湖底。
于是,云梦古泽的万顷湖水自四面八方不断倾泻而来,形成一道壮阔至极的瀑布,紧紧地拥抱住这个突然出现的空缺口。
水花在经由数十丈的坠落过后,与地面相接触后撞出轰鸣巨响与浓郁水雾。
水雾散不开,视线便朦胧。
那些为此而来的强者不再隐藏下去,凭虚御风去到那瀑布之上,俯瞰其中的景物,却无一所得。
然而那道宁静温和的气息却越发真实了。
真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接近。
就在那些强者相互忌惮着,迟疑是否要冒着巨大风险,深入水雾与黑暗中找到道主留下的传承,找到那口名震天下的晨昏钟时……水雾忽而生变。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浓郁不散的水雾就是道主留下的最后手段,简单些说就是禁制。
不知为何,道主留下的禁制正在缓缓消散。
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其中的画面就将重现人间。
……
……
顾濯和余笙没有远去。
他们站在某个地方,立于湖水之上,看着远处的画面。
秋雨未止,秋风仍在。
两人的身影被衬得有些萧索,或者说落魄。
余笙忽然说道:“盈虚正在打开禁制,禁制被彻底解除的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会出手,这就是盈虚想要的所谓瞒天过海。”
顾濯说道:“这句话不该与我说,该与那些人说。”
余笙沉默了会儿,说道:“没有意义。”
说完这句话,她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任由秋雨打湿自己的脸庞。
顾濯说道:“那我走了。”
余笙平静说道:“那就走吧。”
她以为这是转身离去的意思。
是的,都已经到现在了,还有什么能做的呢?
裴今歌短时间再无法再出手,青霄月已然重伤。
大秦边军纵使尽数到来,那也不可能留得下一位羽化境的当世最强者。
更关键是,盈虚道人明显为今夜推演算计了无数遍,耗费了不知道多少心血,又怎会接受失败?
自某年以来,余笙再也没有过像今日这般无力的感觉。
于是她理所当然地心生堵塞之意,继而不愿再看下去,准备与顾濯一并离开,求一个眼不见为净。
便在这时,一道水声落入她的耳中。
余笙循声望去,直接怔住了。
她看到顾濯让自己沉入水中,直至湖底。
然后,她发现自己这位师弟开始步步往前,再一次走向那个圆圈,重回故地。
这是否也算一种瞒天过海?
余笙神情微惘,看着那个在湖水中认真行走,不知为何没有遭受到湍急水流影响的人,心想你这到底是想做什么?
……
……
没有人注意到顾濯。
无论是万守义这位早早等候的世家之主,还是后来赶到的冼以恕和长逾道人,以及那些来自于邪魔外道以及周遭宗门的强者,都在一声不发地看着彼此。
人们的气息早已纠缠到一起,几乎就要接近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境地,因此谁也不敢在这种关键时候分散注意力,心神只能绷紧。
冼以恕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在场众人,看着那些以各种法器遮掩自身来历的强者,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就在他收敛心神,等待接下来的那场战斗时,神情莫名一变。
片刻后,他忽然间大喊出声,嘲弄讥讽道:“真想不到我大秦竟有这么多藏头露尾之人。”
话音方落,众人下意识望向他,眼神里都是不解,心想你怎会说出如此愚蠢的话?
这除了自取其辱有什么意义?
绝大多数人维持着沉默。
但总有人喜欢说话。
“你白痴啊?”
那人反唇相讥道:“今晚是过来夺宝的,这要是不藏头露尾,等你改天带兵过来平了我家山门?”
冼以恕沉默片刻后,认真说道:“若你愿意随大势而行,自然无需如此。”
有人冷笑说道:“随大势而行?不就是要我们给你大秦当狗的意思吗?拼死拼活,最后把抢来的重宝给你拿回去给白皇帝,然后白皇帝再赏你几根骨头吃,等你吃完这骨头我再舔赏一下对吗?”
冼以恕闻言大怒,几欲出手。
然而他想着先前落入耳中之言,以及是谁说的这句话,最终还是强行冷静了下来,用自己最不擅长的言语来回应这嘲弄,接着再次被嘲讽。
一时之间,寂静不复存在。
诸强者争吵不休,接连粗口,无半句雅语。
……
……
顾濯听得很清楚,那些争吵声。
他也大概猜到,这是余笙为他而做之事。
他走到瀑布之前,看着眼前骤然多出的悬崖,没有片刻犹豫地跳了下去。
汹涌的水流就像是一朵朵棉花,把他包裹在其中,让他得以落到那水雾笼罩的湖底。
一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来自于那位老人。
冼以恕的话可以转移旁人的注意力,却不可能让老人分心。
顾濯对此十分清楚。
然而他却没有任何的担心,似乎根本没想过老人会对自己出手这种可能。
他继续往前走去,越走越快,直至穿过无边的黑暗。
没过多久,他来到这片湖底的最中心。
那里伫立着一座破道观。
顾濯在门前止步,看着这座道观沉默片刻后,叹息说道:“结果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啊。”
说完这句话,他无视尚未解除的禁制,神情平静地往前走出那一步,跨过了破道观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