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家以农为国本,别说是百姓——就连士兵,甚至哪怕是骑兵,也有的是骑不好马的呆瓜。
对于本就不善马术,也没机会常年锻炼骑术的汉家将士而言,马镫、马鞍,是能帮助骑兵,将骑术从1分甚至0分,直接提高到至少8分的!
没有马镫马鞍,汉家0或1,匈奴7+;
有了马镫马鞍,汉家8+,匈奴9-10。
这是缩小差距好嘛?!
哪有韩颓当说得这么夸张啊……
就算天子启说,要打一场汉家将士骑术8+,匈奴人7+的富裕仗,也不至于这么如临大敌?
“公子,有没有见过骑兵作战呢?”
许是看出了刘荣面上异色,见上首御榻,天子启也在思考权衡,韩颓当只想也不想的开口,却是让刘荣莫名有些尴尬了起来。
“额……”
“我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
“便是骑马外出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自是不曾有幸,看到过骑兵拼杀于战阵的一幕……”
感受到刘荣的尴尬语气,韩颓当也不由有些暗恼起来,似是为自己说错话感到了些后悔。
但很快,韩颓当便将这点悔意丢到了脑后,继续往下道:“匈奴人,是没有马鞍、马镫的。”
“匈奴人的马背上,至多会垫一层皮革,更或直接就是皮毛,让骑士坐上去能软一些。”
“所以匈奴骑士御马,往往是手握缰绳,双腿紧紧夹住马腹,时刻绷紧身体,以免被甩落马背。”
“而在作战时,匈奴人的骑兵,往往会佯装冲锋的模样,向我汉家的步兵阵列发起冲锋,等大致到了弓弩的射程,便又会向左右折向,以此来消耗我汉军将士的箭羽。”
“——在横向移动中,匈奴骑兵除了躲避箭矢,也同样会观察。”
“当他们发现机会,便会迅速驻马止步,静坐在马背上,迅速挽弓射出一箭,再头也不回的策马而逃。”
···
“如此反复之下,我汉家将士时刻紧绷心弦,又反复挽弓搭箭,便会身心俱疲不说,还会将箭羽逐渐消耗殆尽。”
“等我汉军弓弩兵无法再挽弓,匈奴人才会真正发起冲锋——策马撞入我汉军阵列当中,再下马肉搏。”
“边打边寻找机会,重新翻身上马,再策马撞飞数人,而后再下马肉搏……”
“如此反复,便是匈奴骑兵最常用的作战方式……”
听韩颓当说起这些战阵之事,刘荣自是当即来了兴趣,满怀着对知识的渴望,静静等候起韩颓当的下文。
却见韩颓当话头一滞,旋即便转过头去,再度望向御榻上方的天子启。
“陛下,应该是知道匈奴人的作战方式的?”
只一语,便惹得刘荣、岑迈二人齐齐一愣,不约而同的为韩颓当的低情商感到惊奇。
不料御榻上方,天子启那张阴沉的脸,却在韩颓当发出这一问之后,缓缓往下一点头。
“当年,和先帝在代地,虽不曾亲眼见过,却也经常听将军们说起。”
“还记得当时,代中尉宋昌还曾特意教过朕:该怎样排兵布阵,以应对匈奴人的侵扰。”
“——宋昌告诉朕:有朝一日,朕也是要做代王的……”
“做了代王,肩上便会多出一个戍边御胡的重任……”
听天子启说起这段陈年往事,刘荣自是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却偏偏不能表现出来;
站在刘荣、韩颓当二人中间的少府令岑迈,则是若有所思的点下头,似乎对这些事也有些了解。
唯独韩颓当。
对于天子启所说起的这些往事,似乎一点兴趣都没有,甚至还隐隐有一些不愿回忆;
只顺势接过天子启的话头,满脸凝重道:“既然知道骑兵的作战方式,那陛下,应该知道臣的担忧……”
沉声一语,只将刘荣、岑迈二人的目光,再度拉回上首的天子启身上。
却见天子启昂起头,悠悠发出一声长叹,又满脸阴郁的坐回榻上。
手虚握成拳,本能的轻砸在大腿上。
“方才,弓高侯只展示了弓骑兵,在有了马镫、马鞍之后的战斗方式。”
“但骑兵,不只有弓骑。”
“——只要愿意,骑兵也可以手持刀、剑,乃至戈、矛。”
“弓骑兵有了马镫马鞍,不过是可以在策马疾驰中挽弓。”
“可若是戈骑、矛骑之类,也有了马镫、马鞍稳住身形,可以将双手都用于持握兵器……”
说到这里,天子启面上的最后一丝疑虑、纠结,也终于消失不见。
只缓缓眯起眼角,将虚握成拳的手沉沉一砸。
“必须要藏。”
“就算要练兵,也必须要藏好!”
“——必须要凭马镫、马鞍带来的优势,在匈奴人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
“在那之前,马镫、马鞍,绝对不可流入草原……”
“甚至都不能流出少府!”
说到最后,天子启的语调中,已经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决绝,甚至是些许杀意!
待那坚定双眸移向少府令岑迈,岑迈也只得赶忙一躬身,表示自己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
对此事有了决断,天子启又扬了扬最后一张图纸:“这马蹄铁,当真能护住马蹄?”
“就这么用钉子钉入马蹄,当真不会落下伤、残?”
口中发出这一问,还没等天子启抬起头,韩颓当便拖长声线沉吟了一声;
待天子启循声望去,才迟疑的摇摇头。
“马蹄若是长长了,倒是可以削去多出的部分。”
“只是剩下的部分能不能钉入钉子,同时又不让马蹄受伤……”
“至少在草原,臣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听闻此言,天子启自是将目光,投向这马蹄铁的设计师:皇长子刘荣。
“可以。”
刘荣的回答很干脆。
“马蹄,其实就像人的指甲,长了需要剪,剪短了却会伤肉。”
“但稍微留出一点多余,用于钉马掌,倒也不会伤到马蹄。”
“——父皇可以派人试。”
给出理论依据,又拿出‘不怕实操’的底气,天子启才终是将目光收回,重新看向了那马蹄铁的图样。
相比起马鞍、马镫,这马蹄铁——或者说马掌,就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东西了。
倒也不是说这马掌,匈奴人学去了也没用;
而是匈奴人的金属锻造工艺,很难仿制出这整体为半环状,需要与马蹄大小一致,且还要留钉孔的马掌。
再有便是这马掌,显然是刘荣针对中原地区土壤、道路坚硬,而专门做出来保护马蹄,避免马匹——尤其是战马非战斗减员的东西。
至于匈奴人的马,则基本都在草原活动,柔软的草地,本来就不怎么伤的到马蹄,匈奴人自也就不需要用到马掌。
“这马掌,少府近几日做出来一批。”
“——就按皇长子给的数:三千副来做。”
“太尉大军出征之前,务必交付!”
天子有任务下达,岑迈自是躬身领命,旋即也不做多留,回去忙着赶订单了。
韩颓当则是同天子启简单提了几点马蹄、马鞍的出现,可能对骑兵作战方式带来的改变,便回去闭门思考,继续查漏补缺了。
唯独刘荣;
不出意外的,在拱手告退时,被天子启阴恻恻的目光强留了下来。
而在岑迈、韩颓当二人离去,殿内宫人也都被悉数遣退之后,天子启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震的刘荣当场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过神……
“公子,就这般想做太子储君?”
“就这般想要称孤道寡,别居太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