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的厨子虽然没有后世那么多庞杂的烹饪手法,胜在货真价实。
满满一大桌子二十四道洛阳水席,王勃却没有胃口,而是一杯接着一杯喝酒,侯云娘则是在一旁弹琴,所弹的曲子非常欢快,就是李贤指点而谱写的《沧海一声笑》。
李令月倒不喜欢牡丹燕菜,最喜欢的反而是腐乳肉,相传这道菜是太平公主发明的,事实上并不是,这只是牵强附会而已,但是李令月喜欢吃这种腐乳肉倒是真的,仅仅片刻工夫,一盘腐乳肉就进了李令月的肚子里。
李令月非常有吃播的角色,无论是什么肉,黄焖鸡也好,肉丸子也罢,她都吃得津津有味,让人胃口大开。
侯云娘停止弹琴,来到旁边伺候着,李令月非常不喜欢吃鹅,龙门烧鹅的鹅肉骨头太多,侯云娘就拿起一柄锋利的小刀,随着眼花缭乱的刀子划动,鹅肉就被剥离了骨头。
李贤望着侯云娘道:“你杀人的时候,你可曾害怕过?”
“不曾!”
侯云娘想也不想,极为简单地答道,手中的刀俏皮地玩了一个刀花,将鸡爪上的肉剥离,却似乎未伤到肉,留下一个几乎完整的鸡爪肉。
这一幕,让李贤大为震惊:“好刀法!”
“我至今还记得小时候娘亲带着我和她辛苦度日的光景,那时候娘隐居在长安,每日除了替人家缝缝补补,并没有其他的进项,娘的积蓄早在侯府被抄家的时候,便抄得干干净净,家中一贫如洗。”
侯云娘道:“我娘说,她是侯氏的人,万万不可辱没侯氏的门风,若不是阿娘以前的好友韩姨在长安正当时,时不时接济,日子早便过不下去了。我那时候不懂事,因为吃不饱,总是哭,娘便抱着我哄我,一面哄一面弹奏些曲子,因此我自懂事开始,音律便已如同日常饭食般熟稔。即便是那么艰难的岁月,阿娘也唯恐委屈了我,有的时候家里揭不开锅,便是拼着自己饿上几日,也一定要让我吃饱……”
说到这里,侯云娘眼睛湿润了,但是她的脸上却挂着笑容。
李贤的目光落在侯云娘手中的小刀上,这柄刀极细,宽约不过三分,刃身极薄的利器,从其乌亮的光泽上便可判断出这把刀乃是经过了淬火锻炼的好家伙,并非寻常铁器可及,却不知这个侯云娘从何处得来。
或许是发现了李贤注意她的刀,她拿起手绢,轻轻擦拭着刀:“等我长到四岁,便开始随着阿娘亲为人缝补浆洗,到六岁时,阿娘给我讲述了她和阿爹相识的事情,阿娘说,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了阿爹……其实那时候我也还小,许多事情都似懂非懂,唯一记得的,便是彻骨的寒冷……”
王勃心里其实更苦,他比李贤更早认识侯云娘,可问题是,对于侯云娘的过往,王勃并不知道。
他现在似乎明白了,侯云娘心里其实没他,对他的好,只是出于她的仁义,因为过过苦日子,每当寒冬时节,侯云娘就会带着仆从,买上一车胡饼,送给洛阳的穷人或乞丐。
王勃看得出,侯云娘的表情始终淡淡的,这是她的优点,不管面对什么人,始终保持着一副平常的心境,也丝毫没有那种刻意表现出来的媚态,一颦一笑虽然都很简单,却有着青楼女子少有的真实感,那笑容并非因自己的存在而存在,而是仿佛自亘古以来便存在于天地之间一般。
王勃似乎明白了,侯云娘以前不跟他说这些事,是因为他知道王勃王子安没有能力帮助他,不知不觉间,王勃又喝了几杯酒。
他踉跄着起身,侯云娘心中一紧。
她其实还是在意王勃的,她通过与李贤这几天的接触,发现李贤其实对她并没有男女之情,当然,她自己也非绝色,更何况还是一个老姑娘。
李贤欣赏她的,只是她的琴艺,或者说,她在红线堂的那些经历,让李贤感觉新奇,仅此而已,可是现在王勃居然在李贤面前这样放肆,他好不容易才重获李贤的欣赏,若是得罪了李贤,那后果不堪设想。
“子安!”
王勃推开侯云娘,却倒在地上,他也不再起来,用手拍着地板,放声高歌:“倬彼我系,出自有周。分疆锡社,派别支流。居卫仕宋,臣嬴相刘。乃武乃文,或公或侯……”
李贤知道王勃的这首诗,虽然不及《滕王阁序》那么出名,却是王勃自己的反省诗,通过这首诗,王勃对自己早年未冠出仕进行反省。通过王勃的哥哥王励在这首诗的序中说:“《倬彼我系》,舍弟虢州参军勃所作也”
可以推断,那个时候王勃已经身陷杀人案,被再次罢官,人生陷入低谷的时候反省,李贤没想到自己可以亲眼见证这一篇名文的问世。
李贤示意侯云娘赶紧记录下来。
王勃接着唱道:“晋历崩坼,衣冠扰弊。粤自太原,播徂江澨。礼丧贤隐,时屯道闭。王室如毁,生人多殪……”
李贤此时这才相信,王勃写诗果然不用写草稿,直接一气呵成。
如果自己好好活着,不仅可以再见其他四杰,甚至有机会看到李白或杜甫。李贤又多了一条要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虽然武则天是他迈不过去的大山,可是李贤最大的优势是他年轻,他有的是时间。明助武则天,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王勃的神态进入到了忘我的境界,也无欲无求超脱出了悲喜境界的,无视李贤的存在,李令月隐隐有些不满,王勃影响到她吃饭的心情了。
李贤压低声音道:“噤声!”
李贤看着侯云娘,似乎明白了王勃王子安为什么会如此反常,这货吃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