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盈秀垂下了眼睑道:“怎么会忘记?我是如何被人赶出杨氏的?若不是大王收留,哪还有今日的盈秀?”
刘纳言一口茶汤呛了出来,连连咳嗽。
李贤不以为然地道:“门阀又如何?就算绵延千年,又岂有不败的?富贵不过是身外物,即便千夫所指,只怕父皇和母后是爱听的,这是大势;南北朝十六国,走马灯一般换,竟没有一朝能有百年国运,根子就在这上头呢!”
李善语气严肃地道:“大王,你虽不惧个人得失,然而,此事稍有不慎,个人粉身碎骨是小事,大唐江山社稷,只怕就要崩塌了!”
李贤笑笑道:“既如此,我更要上这个奏折!”
李善道:“这道折子由门下来上,试探一下朝廷的动向!”
李贤自然知道李善这是为了自己,把风险揽在自己身上,如果是李贤本人上这道奏折,他最严重的后果,大概是被赶出朝堂。
生命不至于有危险,然而,李善却不一样,他的肩膀太小,脑袋也太小,顶不住天下门阀,同时,李善若是上书,这份奏折甚至不会出现在朝堂上。
唯有李贤可以做到这一步。
刘纳言道:“大王,你这是要把天捅个窟窿啊!”
李贤态度坚决地道:“那就捅破这个天!”
李善扑通一声跪在李贤面前,哀求道:“大王,万万不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李贤道:“正是因为明哲保身的人太多,所以天下这会造成现在的局面,有些人,必须有人去做,本王的脑袋不大不小,正好合适!”
刘纳言也急忙跪下:“大王,三思啊……”
“虽千万人,吾往矣!”
李贤一脸坚定。
李善感觉此时天都塌了。
太极殿大朝,李治端坐在丹墀之上,武则天高坐在垂帘之后,太子李弘、左相姜恪、右相阎立本、戴至德等文武百官分列两侧。
李贤立在大殿中央,手持笏板,口中背诵着自己的奏表:“臣愚不肖,蒙天恩添为左卫大将军、凉州大都督、雍州牧,参预朝政,职有所任属,不敢懈怠,以使事归报陛下。不自知其无以称职,而敢缘使事之所及,冒言天下之事,伏惟陛下详思而择其中……外则不能无惧于夷狄,天下之财力日以困穷,而风俗日以衰坏,四方有志之士……如此三口之家,不失其土;百年之族,不增其负;上下咸通国用自足;左右平抑盗心頓息,大唐幸甚,天下幸甚……”
李治坐在丹墀之上,板着脸。
满大殿的人都在窃窃私语,眼神都盯着侃侃而谈的李贤。
李弘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难以置信地望着李贤,心中暗忖:“你怎么敢……”
大殿上已经乱成了一团,所有人都被李贤的奏表惊呆了。
原本端坐着的武则天,已经豁然起身,她一手抓住珠帘,双眼盯在李贤身上,手中微微用力,她的指节已经发白。
李弘和郭瑜遥遥对视了一眼,郭瑜轻轻摇头。
戴至德站在大殿之上,大声指责李贤道:“雍王殿下这是唯恐天下不乱?”
李贤昂头挺胸,轻蔑地看了戴至德一眼:“你可知国库还有钱粮多少?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来做上一任户部尚书,总理财用,看看朝廷乱不乱,天下乱不乱?”
戴至德怒目盯着李贤,胸口起伏。
李贤环视一众大臣,不慌不忙的道:“我大唐的财用之匮乏,究竟到了何种地步。大非川之战,前后打了不足四个月,仅仅四个月,国库就变得空空如也,若是没有本王从甘凉聚敛来货物,朝廷连支援薛大将军的给养都囊中羞涩……大唐并不是没有钱粮,只是这钱粮不在国库,也不在太仓,朝廷和小民一贫如洗,朱门大户却富得流油……”
李贤话音刚落,朝堂上已是一片哗然,群臣义愤填膺。
李弘瞪大眼,惊讶地看着李贤。
李敬玄站了出来道:“雍王殿下慎言,你出身柱国之家,也是朱门大户!”
李贤点了点头道:“李相所言极是,李贤惭愧,我柱国李家,就是败坏国家根基的蠹虫硕鼠!”
李弘意外地望着李贤,他本想仗义执言,却看到李贤淡然自若地笑了笑,骄傲地仰起了头,不再说话。
朝堂之上,议论之声四起。
“数典忘祖之辈!”
“他这是要做晁错、王莽!”
“乱臣贼子!”
“这是要大唐自掘根基!”
“陛下,请诛……”
“慎言……”
“陛下,请褫夺雍王府,罢其官,以安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