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汉唐末年之故事,不可不鉴呐!”
须发皆白老御史五体投地,额头磕在大殿金砖上,嘭嘭作响。
“昔年盛唐衰颓,就因边塞节度使,专权任行,朝廷不得节制。”
“今日我朝,四夷皆服,万国来朝,实不该令藩王持重兵,囤积各地。”
“如若不然,七国之祸,八王之乱,为之不远矣!”
数百朝臣,一言不发,有人看着跪倒在地的老头,有人则是低头用眼角余光窥探高坐龙椅上的皇帝陛下。
“荒谬!”
九五之尊尚未言语,辅政太子朱标站出来,怒视老御史。
“诸王为国戍边,劳苦功高,岂是昔年边地节度使可比拟!”
“去岁若不是秦王带着秦藩、晋藩、燕藩的兵,北击蒙元,哪里来的岭北大胜!”
“人言,飞鸟尽、良弓藏!”
“如今东北、西北、西南尚未平定,难不成你们就要自毁长城不成!”
朱标说完,大殿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也难怪朱标如此生气。
诸王的军队,尚且在东北、塞上、西北、西南艰难作战,为国流血。
朝堂之上,竟然有人要削减他们手上的军队!
这如何不会让前线作战的将士们心寒!
藩王坐大,固然不是好事。
但也要考虑到时局的现实情况。
若不是秦藩的数万精兵驻守关中、西域诸地。
西北安定下来,还不知道到什么时候!
现在秦王不过是扩充两万人马,就好像捅了御史们的后庭。
立刻连番上书请求削弱秦藩兵马。
在被皇帝置之不理后,又上演了早朝时正义直谏的把戏。
老御史磕破的额头上,隐隐渗出鲜血,抬头望向高座上的朱元璋:
“陛下,盛唐衰颓之根,便是手握重兵之边塞诸将,霍乱朝纲。”
“昨日种种,今日我大明不能不,引以为鉴呐!”
朱元璋面无表情,任谁都能看出,他对此嗤之以鼻。
他相信,他的手腕能够握的住,藩王这把快刀。
能用这把刀,外驱鞑虏,内平叛乱。
在他死后,自幼同诸王一起长大的标儿,也能够震慑住自己的这帮弟弟们。
“我大明非是国都六陷、天子九迁的前唐!”
朱元璋轻轻开口,便带着股不置可否的霸道。
让在场众人,都微微屏住呼吸。
“朕也不是毁掉盛世基业的唐玄宗李隆基!”
“朕纵横沙场数十年,是腥风血雨、刀光剑影里杀出来的铁骨头、硬汉子!”
“藩王们手中这几万兵马,朕还不放在眼里!”
“朕也不信,他们有胆子敢于起兵造咱的反!”
其他人说这话,老御史还能反驳。
但朱元璋这么说,大家打心底都信服不已。
能从无到有,打下如今这个幅员辽阔的帝国,老朱的军事能力不言而喻。
“削藩之事,无需再提!”
“还是再议一番,征伐云南之事!”
朱元璋直接跳过削藩这一项,原先不在本次朝议之中的内容。
“颍川侯已到武昌府,粮草一事筹备如何了?”
没人去看地上面色苍白、已有死色的老御史。
丞相胡惟庸,上前一步,手持笏板,轻咳一声,准备开口。
已经望见自己死期的老御史,也终于做好心理预期。
一头撞向大殿内的柱子,顷刻间鲜血横流。
“陛下!勿忘臣今日之言!”
老御史高呼完这句话后,便咽下最后一口气。
朝堂上的文武众臣,登时议论纷纷。
朱元璋脸色瞬间变黑,原先已经放过他一马。
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决绝,当场磕死在大殿之上。
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
这才开口道:“让太医瞧一瞧,看还有没有救。”
朱元璋审视着台下众多的大臣,他们表面上大多是乖乖驯服的样子。
然而私下里,不服自己的,也是大有人在。
御史提议削藩,绝不是他一人的想法。
绝对有人,在幕后做推手。
老朱首先将目光集中在做出一副惊讶表情的胡惟庸身上。
他看起来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也被老御史的死给震惊了。
但朱元璋不相信,如今大明中书省的最高权力人,会连这件事都不知道。
今年六月,李善长因病请辞,归乡修养。
中书省再无人能制衡胡惟庸。
武将们大多还惊讶于有人,能够在大殿之上自杀。
心中暗想,幕后之人,到底是许了他什么,才让他出此下策。
因为大家都很清楚,当今陛下的心,在军国大事上,坚硬如铁。
不可能因为一两个私人,而为之动摇。
他的死,毫无价值。
也有人瞧了瞧大殿一侧记录的史官。
也许,他的死也不是毫无价值,还能够在史书上添上一笔。
庚午日,御史直谏太祖削弱诸藩兵权事,太祖不从,御史头抢柱而死,以命谏之。
太医们快步进入殿中,得到首肯后,开始为御史把脉。
不到两分钟,便抬起头,向朱元璋禀报。
“陛下,此人已然殒命。”
这个答案大家都有预料。
毕竟在太医们来之前,就有人试过老御史的鼻息和心跳,全都无了。
这种情况下,应该也无人能从阎王爷手里,把他的命夺过来。
让人将尸身送回他家,并让内帑拨笔银子,将他好生安葬。
朱元璋此时也无心情继续朝议,就让大臣们散了。
只让几位朝廷重臣,等下一齐到偏殿议事。
户部尚书颜希哲,兵部尚书孙克义,工部尚书黄肃,中书省右丞相胡惟庸。
魏国公徐达,卫国公邓愈,宋国公冯胜。
朱元璋龙行虎步走进偏殿,附耳对朱标说了些什么。
这才再坐下,饮了口茶。
朱标倒是很有礼貌,对几位朝廷文武大臣行过礼后,才施施然离开偏殿。
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文臣们对视一眼,大多猜到太子去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