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发现，那些城里孩子早就听腻了的老套故事，在这些山村的孩子那里，却是无比新奇，全是头一回听。”

“那一张张小脸，虽然因为紫外线照射而看起来像是脏兮兮的……当然，有些的确是脏兮兮的，毕竟，许多都是留守儿童，没有父母悉心照料，鼻涕啥的都一团糟。”

“但，他们的眼睛却很纯真，或许是好奇？或许是求知若渴？我分不清。但反正，他们很喜欢我给他们带来的这些小节目。”

汪帆说着说着，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眼神也温柔了起来。

杜开感受着她的状态，恍然大悟，难怪之前觉得汪帆有股这种气质，原来是跟众多孩子们长期相处而来的。

“我逐渐喜欢上他们了，喜欢能给他们带来一些帮助。但……越是对他们喜欢，我就越是心绪复杂。”

汪帆那温柔的笑脸，消失不见了。

开始流露出丝丝悲伤。

她情绪很平淡，似乎讲述的这些东西她早就接受了。

但讲述间，还是会让人感受到其中的难处：

“他们，太苦了。”

汪帆静静地说着，说了好多好多细节：

“我难以想象，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一年只能在过年时才见到父母一两次，甚至有的过年都不回来……而有相当一部分人，是从三四岁有记忆的时候就是这种状态了，甚至在他们的记忆里，对父母极为陌生，感觉比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还远。”

出了五服的远方亲戚是什么？肖雯有点懵，听不懂。（出五服：亲属关系超过五代，既第六代及以后。）

但她没询问。

她不想打断汪帆的讲述。

“地方贫瘠，物质生活条件差，没有手机，没吃过什么甜品，没什么新衣服，没见过游乐场，没去过商场超市，也不知道什么是公园，最令他们好奇的是‘少年宫’是什么。”

“感情非常缺失，他们简直把张丽当他们的妈了，把我当阿姨。这个电子表，就是他们一起送给我的。虽然在我们看来这只是很便宜的过时产品，但他们很珍视……这让我更难受了。”

“这些，虽然让我难受，但是我也还能忍。”

汪帆说道：“我把当时带在身上的为数不多的钱，还有带的首饰什么的都托人带到县城卖了，给他们买了些衣服、书、玩具、零食之类的，也能弥补一些这方面的缺失。”

“真正让我感到难受的，是机会的稀缺。已经不只是稀缺了，而是绝缘，彻头彻尾的没有任何关联。”

“你们可以想象一下，现代社会的都市里，已经发展成什么样了，最受追捧的行业是计算机，比较体面的是金融、律师等等。”

“但，他们连电脑都没见过，不仅是不会开机、双击、新建文件夹这些操作，最关键的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还存在这么一条路线！这是一个在他们脑海里完全不存在的概念，又怎么会让他们有这方面的机会呢？”

“可能会有个别，误打误撞能走出去，但这概率，我无法计算出有多小。其余的……也许，他们的下一代还是会这样吧。”

听到这里，

杜开等人，全都明白汪帆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了。

自然条件艰苦、把东西都卖了、思想观念的转变，以及精神上的痛苦绝望，说不定还有段时间对社会、对世界、对自己的麻木放弃……

幸好。

幸好她现在好好的。

只是身体外貌有一点点变而已。

精神还是蛮好的。

“我做菜也是在那学会的，在偏远山区里根本没有饭馆，自己做的菜也只是填饱肚子而已，其实算不上好吃，等会你们可别嫌难吃哈。”

杜开等人连连摇头。

不会不会，怎么会觉得难吃呢。

更地狱的是，也许他们吃惯了精致宴席，可能反而想吃点这种朴素的小野菜，觉得别具一格……

“那你这次回来，不会是取钱吧？”

肖雯听了汪帆的讲述后，突然反应过来，诧异的问向汪帆：

“你不会是马上就又要回去了吧？”

她觉得这很有可能啊！

很明显，汪帆既喜欢那些人，又可怜那些人，很想尽自己的所有能力，去帮助那些人。

给他们物质上的提升、精神上的陪伴。

以及，

给他们提供最最宝贵的各种机会。

但汪帆却是摇了摇头，否认了这种做法。

“其实我原先有过这种想法。”

“这世界太残酷了，那些孩子们太苦了，我的确想尽我一切所能，给他们发一点糖，让他们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甜头。”

“但我后来想明白了，我一个人是卑微的，能力是极其有限的。就算我倾尽所有，也起不到什么明显的效果。当然，这些我也会继续做。”

“但，我回来，最主要的目的是……”

汪帆还没说完呢。

肖雯就抢答道：

“爱心募捐是吧！的确，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但号召大家一起捐，力量就变大了。不但能捐助爱心学校，还能组织起一些活动，定期选送学生来城里进修呢！我第一个捐！”

她想的很好。

也是符合现实的。

现在的确有许多慈善机构、爱心机构，都是这么做的。

她觉得，汪帆也许是想也做一个这样的机构，帮助张丽支教的那里。

汪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些当然可以，我也会坚持去做。但，这些能起到的效果有限，只是治标不治本，而且也只是少数的标，远远不够，杯水车薪。”

“最关键的不是这些钱的问题，而是需要全社会的广泛关注，需要引起重视，让更多人群策群力，想出众多能发展当地产业结构、提升生活环境的各种好办法。”

“那你的意思是？”肖雯搞不明白了，那你到底想怎么做啊？

而杜开。

此时却有些听明白了。

也许，

这就是汪帆今天特意邀请他到场的缘故。

果然，接下来，汪帆就说出了她的主要意图：

“我记得《去有风的地方》中，有个很重要的主线剧情，就是助农、扶持本地。不但剧情里面做到了，而且在现实生活中这部剧也的确给滇南当地人带来了许多变化，提升了很多人的收入。”

“电影《心迷宫》我也看过了，虽然看的只是张丽的当地朋友去县城网吧下载回来的盗版，但里面关于农村环境和人文的拍摄，也让我感觉非常精彩，非常真实。据我所知，网上无数观众也对这一部分特别推崇。”

“另外，我听在央台的朋友说，杜导给小银铃写的一首新歌，就是关于一个藏域女孩于苦难中成长的故事。”

“所以……”

她眼睛看向了杜开，眼神中流露着光芒：

“杜导，您未来会有能帮到这些偏远贫困地区的作品吗？从而引起社会无数人的关注，甚至成为社会现象、引发广泛的关注和重视，改善无数落后小地方居民的生活……”

“如果有的话，我可以参与进去吗？”

“如果没有的话……您以后会考虑拍摄这种题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