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城。
杨贵芳与郭登并肩立于城楼之上,目光投向那片辽阔而苍茫的关外。初冬的时节,天地间弥漫着一股萧瑟之气。
远处的山峦,在薄雾的缭绕中若隐若现,透着几分孤寂与荒凉。山上的树木,早已褪去了夏日的繁华,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摇曳,发出阵阵低沉的呜咽。
关外的草原,一片枯黄,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与活力。昔日那随风起伏、绿意盎然的景象,如今已被这一片萧瑟所取代。草尖上挂着霜白,闪烁着清冷的光芒。远处,几群迟归的鸟儿,在低空中盘旋,它们的叫声在这空旷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凄清。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草,带来阵阵刺骨的寒意。杨贵芳紧了紧衣襟,目光中流露出几分佩服:“郭将军,你在大同好几年了吧?”
“不记得了!”郭登一笑。
“陛下有意召你回京啊。”杨贵芳道,“你们郭家与皇室,是亲戚,陛下正在用人之际,你回京定然得到重用。”
郭登是武定侯郭英之曾孙,武定侯府,那是太祖皇帝亲定的与皇室是亲戚。所以三年前,也先押着正统皇帝来大同叩关,正统皇帝才说与郭登是姻亲。
“我这脾气,还是待在边疆比较好。”郭登一笑,“到了京城,肯定得罪人,到时候陛下也难做。”
杨贵芳微微含笑:“郭将军,要说咱大明朝现在的将帅,最有儒帅之风的,就是你了。你的诗,在京城国子监都流传开了。有个叫李东阳的年轻人,还说你是大明武将能诗之冠。”
“过奖了啊。”郭登眼中闪过得意。
杨贵芳初来乍到,还真不是拍郭登马屁。郭登与其他粗鄙的将军不一样,有儒将之风,能写诗,好几首被传颂。
满地花飞春已阑,溪风山雨更生寒。
浮云蔽日终难散,腐柱擎天恐未安。
西北兵戈犹扰攘,东南民庶半凋残。
先朝遗老惭无补,独对西风把泪弹。
“郭将军,也就你敢这么写了。”杨贵芳笑着摊手,“我们以后就要在这边疆搭伙过日子了,你得多带带我。”
“你小子是名门之后,又是陛下心腹大臣,还需要我?”郭登道,“我呀,没有升官的想法了,就待在这关外。”
他那双眼睛陡然犀利。
这么多年,多少袍泽死在了这关外,他想陪着他们,还想为他们报仇。
“陛下说了,再给他点时间。”杨贵芳面色激昂,“总有一天,我们会横扫漠北,封狼居胥。”
“好,希望本将也能等到那天。”郭登大笑。
这时,一个亲卫上来,手中拿着一封信,禀报:“将军,这是从西北来的信。”
郭登一惊:“西北?”
他接过信,并没有打开,朝着杨贵芳招呼了一声,下了城楼。
杨贵芳眉头皱起。
西北?难道是关西七卫?不会是那假皇帝给郭登信吧?那就需要防范了。
……
西北,敦煌城。
正统皇帝坐在温暖的书房内,手中翻阅着古籍,偶尔抬头望向窗外,只见寒风如刀,肆意切割着空旷的街巷,卷起阵阵黄沙,让这座古城更显苍凉。枯枝在风中颤抖,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许彬推开门走了进来,面色略显凝重道:“陛下,那些进京的部落首领回来了,伪帝果然增加了十五个卫所,这关西内部要乱!”
“意料之中。”正统皇帝倒是淡定,“就看牙罕沙,卜列他们能不能镇得住。”
许彬摇头:“牙罕沙已经传令那些首领来聚,但是,部分没有来,看来是不可能全部镇住的。陛下,我们还是得多做打算。”
正统皇帝苦笑一声:“在这里,已经比漠北好多了。我们现在能如何打算?目前只能等,等也先南下,那样我们才有可趁之机。”
“说起漠北,陛下你给郭登,杨洪的信,他们应该收到了吧。”许彬皱眉。
“不要有太多的期待。”正统皇帝一笑,“不过,至少能在他们心中留下怀疑的种子。而这颗种子会发芽,壮大,总有用到的那天。”
许彬一拜:“陛下,现在的你沉稳坚韧,臣都不如了。”
“许先生,朕有今天,多亏了你和袁先生。”正统皇帝面色认真,“我们三个患难与共,朕相信会有回京的那天。”
许彬重重的点头。
……
京城。
天空泛着淡淡的青灰,仿佛被一层薄霜轻轻覆盖。街道两旁,房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凌,偶尔滴落的水珠声在这寂静的清晨中显得格外清脆,却也带着几分寒意。
锦衣卫镇抚使丁秀坐在街边的小摊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蒸腾起袅袅白雾。他吃面的速度极快,几口之间便已碗底朝天。
吃完面,他抬头望向对面的陆府,那是刑部主事陆巡的府邸。此刻,陆府的大门紧闭,门前的石狮子上也覆上了一层薄雪,显得格外庄重而沉默。寒风再次呼啸而过,带着刺骨的冷意,路边的大树在风中摇曳,仅存的几片枯叶终于无法抵挡这冬日的侵袭,依依不舍地从枝头飘落,旋转着落入尘埃。
丁秀起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陆府的方向走去。从周边摊位上,跟上来几十个锦衣卫。他们到了陆府大门前。
咣当!
大门被撞开,几十个锦衣卫冲了进去,接着,府邸里传来尖叫声,哭声。没多久,锦衣卫就押着陆家十几口出来了。
街边小贩看着,轻叹一声:“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还是做个小老百姓好呀,踏实。”
“嘿,你还感慨起来了?”有食客大笑,“朝廷的事,水深的很。听说啊,最近锦衣卫又抓了四五个大官了。”
“指不定又要出大事咯。”小贩感慨。
“反正跟我们没关系,我们照样吃我的面。”食客大喊,“小哥,再给爷来一碗汤。”
……
京城的小老百姓还在悠哉悠哉吃早点,金銮殿已经下早朝了。
成国公紧紧跟在郕王的后面,面色凝重:“殿下,我的人被抓了五个,陛下摆明冲着我来的。你可得帮我啊。”
“怎么帮?”郕王皱眉,“你不觉得奇怪吗?锦衣卫抓人,搜证都无比的精准。你的那几个人,能在京城这么久,算是很谨慎了,怎么就被一下子端了呢?”
成国公猛地一停:“有人出卖我?”
郕王又摇了摇头:“能知道这么细的,就没几个人,不应该啊。”
“是啊,不应该啊。”成国公疑惑,“难道我们漏了谁?”
郕王冷哼一声:“那你还不去查?”
成国公匆匆而去,火急火燎的,谁看,都知道他出事了。郕王眼中冷芒浮动,咬咬牙:“怎么就选了这么个盟友,迟早被他连累。”
他也感觉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有些喘不过气。因为陛下对付了成国公之后,肯定就会对付他这个亲王了。
“幸好本王没有直接涉过什么案子,有的是办法拖延。”他低声自言自语,“像钨先生说的,就是拖,拖到伪帝和太后决裂。”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走。没一会儿,迎面碰到太子少保于谦。他热情的招呼:“于少保,这么早从大营赶来的?”
“参见王爷。”于谦抱拳一拜,“是,最近各地都指挥使调换,我去给陛下名单。”
郕王嘴角含笑:“于少保真是实心用事啊。”
于谦面色淡然,道:“得陛下信任,不敢不卖力。”
“希望于少保还记得先帝之恩。”郕王摆摆手,大步而去。
……
乾清宫。
于谦参拜之后,递上了一个折子,道:“陛下,这是各地都指挥使调任的名单。”
曹吉祥接过折子,送到朱祁镇面前。朱祁镇一边打开折子一边挥手:“来人,给于少保赐座,上茶。”
他目光扫过那些名单,其实大部分人,他都不认识。所谓各地都指挥使调任,实际上就是把各省的都指挥使换个地方,毕竟,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待太久,容易拉帮结派。尤其是军中,那些兵只会知将,而不知朝廷。
“名单你定的,朕直接批了就是。”朱祁镇大笔一挥,一个‘准’字。
“那臣就去安排了。”于谦拜道。
朱祁镇放下笔问:“漠北,西北,有什么最新消息吗?”
于谦颔首道:“有谍报过来,不过,各方没什么大动静。关西七卫内部有些摩擦,因为陛下你多册封了十五个卫所。”
“怪朕咯?”朱祁镇摊手。
“臣不敢!”于谦继续道,“不过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卫所为了扩大自己的地盘,向东察合台扩张了些。现在察合台也是内乱,倒是个机会。”
朱祁镇一愣,这是他没想到的,笑道:“西北就由着他们闹去。你精力还是放在漠北,也先才是心腹大患。石亨和杨贵芳都到边疆了,你的新兵练好后,就给他们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