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着这份航海图,那种懊悔、嫉妒、悲凉的情绪再次充盈胸口,心抽抽的疼。
他有机会的,锦岁有这么详细的航海图,两人完全可以去往顾长萧找不到的海外,真正的天涯海角。
可惜,那一夜他只是迟疑了一下,却永远失去了心爱的姑娘。
他抬头目光像火一样炽热地看向锦岁,死死咬着牙,头一回这么失控,他怕自己问出口。
如果那一夜,我也爬上神宫,你会选谁?
他期待听到答案,又害怕听到答案。
他的反应让锦岁有点吓到了:“燕家主,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你觉得这份海航线有问题?”
他的眼神有点吓人,好像要将自己烙印进去似的。炽热中带着悲伤,像亘古无波的湖面,突然掀起的风浪,又猛地归于平静。
燕九慢慢地卷起海图,似乎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不应该来的,见一次,心中的伤口就深一分,明明知道无望,却又忍不住。
饮鸩止渴,心魂皆伤。
“燕某失态了,凌姑娘勿怪。我只是看到这份海图,有些激动。”
锦岁失笑,只是到红海你就这么激动,我要是把世界地图都拿出来,你不得激动到昏过去!
没想到你燕九也会有激动的时候!上一次看到他激动,还是在马匪窝里发现十二娘的物品。
“没事,咱们再聊聊海上贸易吧!年后上朝,陛下应该会重点拟定海商的律法与税务。”
燕九却起身道:“今天太晚了,燕某先行告退,改日再和凌姑娘商谈。”
锦岁心中有些失落,改日就是隔着屏风,皇后坐在里面,你站在外面。
再想像现在这样相对而坐,侃侃而谈没机会了。
但燕九要走她也不会强留,送到二门口,发现又在飘雪,转身拿了把油纸伞递给他:
“路上小心,燕家主慢走。”
燕九的手在空中停了一息,他纤长的手指此刻有点红,接过油纸伞的一端,垂眸、弯腰、行礼:“多谢凌姑娘。”
白雪在他的肩上、头上洒了薄薄一层,雪白的大氅在雪地里染上几分清冷疏离。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燕九是锦岁在这个时代,遇到最像古诗中君子的男子。
“伞,明日我派人归还。”
锦岁不在意地挥手:“一把伞而已,不必还了。”
阿爷道观做的黄棕油纸伞,毫无艺术成份和价值。
燕九走出二门,锦岁还站在梅树下朝他挥手。毕竟是重要合伙人,得重视。
又感慨燕九跟燕十一兄弟俩差距真大,要是燕十一今日来了,两人估计早就摆上火锅喝着黄酒,嘻嘻哈哈地聊着哪家公子又犯了啥蠢事,哪里又有什么好玩的。
但在燕九面前,锦岁总是不自然地拘谨,总觉得跟他说话,有种面对领导的感觉。
也不知道他刚才在想什么?突然间情绪变化那么大。再跟他合作十年,也摸不清他的性子。
不知道以后我们燕家主要娶个什么样的妻子?得多冰雪聪明、兰心蕙质才能跟燕九心意相通?
锦岁回房后才想到,还没看燕九送的年礼呢!
忙让人把箱子抬进来,没错,咱们燕家主拜年送礼是论箱的。
其中文房四宝和一套马鞍,明显是给锦安的。一些道家孤本和道门法器,明显是给阿爷的。
难为他搜集了这些东西,说来好笑,阿爷这个道观连一件传承的法器都没有,都是现做或现买的。
哈哈,以后和别的道观一起去做法事,人家拿出个东西说是师门传承百年、道门传承千年之类的。
而我们阿爷摸出一样,嗯,去年做的、今年买的……
越想越觉得好笑,不知道顾长萧的私库里有没有钦差监的宝贝?跟他要两个送阿爷撑撑门面。
送她的是一套桂圆大小的粉珍珠头面,她倒吸一口凉气,既因为这套头面太漂亮,又因为这份礼物太贵重。
应该送给皇后做新婚礼的,现在当年礼送了,新婚你要送什么?
燕家不愧是海商大户,好东西就是多。
还有,你送这么贵重,我们怎么回礼啊?初三让锦安去燕家拜年吧!从空间里挑样新鲜玩意送他算了。
锦岁却不知,回程的燕九紧紧地握着那把油纸伞,一点也没觉得风雪寒冷,只觉心无比灼热。
一路回到燕府,燕家主正要汇报今天有哪些人来拜年,十一公子接待了谁等等。
燕九沉声道:“容后再说,下去,别让人来打扰。”
他进了书房,连燕十一听到后都不敢来找他。
关好门窗,燕九小心翼翼地从暗阁里取出一个箱子,若是有人看到里面放的东西,一定会嗤笑。
堂堂燕家主,竟然把一堆破烂当宝贝收着。
那里面是一只纯白的茶盏,这是锦岁在去北疆一路上喝的茶盏。
一块毯子,这是锦岁一路盖的。一条染血的丝帕,这是燕九手无意被割伤,锦岁替他包扎用的。
甚至还有一双草蚂蚱,这是在北疆时,锦岁教十二娘编,十二娘没耐心学会,很快就不学了。
锦岁编的这对草蚂蚱被她随意丢弃,谁都不知道,是燕九把它捡了起来,当宝贝一样从北疆带回燕家。
其中最宝贝的,他拿丝绸包着的自然是那本三十六计,唯一一本锦岁定下赠言诗句的书。
如今这个暗阁里,又增加了一把油纸伞。
燕九觉得自己像个贼,只会暗中窃来这些和锦岁有关的东西,就像,那些对锦岁来说微不足道的相处时光。
却是让他用一生来回忆的宝贵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