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角落的陈循听到这话,惊讶抬起头。
王直莫不是被吓得失心疯了,怎么说起胡话了?
珠帘后刘邦的脸,却没有讥讽之色,无比认真道:“痴心妄想。”
王直没想到皇帝能说出这种话,微微一怔,长出了口气,面上愧疚之色更甚,轻声道:“陛下所言极是。
臣今年已过古稀,回首再看,也觉得少时想法可笑至极。
但彼时臣不觉的。
少时只觉天下英雄不过尔尔,始皇帝不成,是因为他无前人之法可鉴。
如今千年已过,王朝兴替,无数成法摆在眼前。
前人不成之事,今人未必不成。
前人不通之路,今人定当踏出一条坦途。
臣只想着找出一条万世不易之法,做那名垂千古之人。”
殿内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陈循因恐惧而粗重的呼吸声。
刘邦盯着王直看了许久,才问道:“找到了么?”
王直摇摇头,继续道:“臣用数年时间,甚至都没有找出勉强可行之法。
自古以来,王朝盛极而衰,幽而复明,强如汉唐,也超脱不得。
臣无法,只能再往前看一些。
看那春秋战国,百家争鸣。”
王直的语速很慢,脸上也渐渐浮现出缅怀之色,笑容五味杂陈,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熬夜翻阅古籍的场景。
“百家争鸣...确是治国之法。”刘邦点点头,话锋一转道:“但用古法治今人,你不觉得太荒唐了么?”
“确实荒唐。”王直坦然道:“所以臣只求真意。”
刘邦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好奇问道:“你找到了?”
王直顿了下,忽然笑了,像是脱去了一件厚重的枷锁,语气轻松,满是淡淡的自豪。
“邹国公亚圣早已给出解决之法。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国亡,首罪在君。
无爱民,则国朝倾覆旦夕间。”
话音未落,陈循已经惊骇的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现在甚至都不求脱罪,只求皇帝能网开一面,给他一个痛快。
王直说完便闭上了眼睛,等待迎接皇帝的怒火。
可过了许久,却毫无动静。
他睁开眼睛,只见皇帝正抱着双臂,一脸若有所思。
察觉到王直的目光,刘邦才停止思考,淡淡道:“因此你就要从朕手中夺权?”
“圣人之言,不敢不从。”王直躬身,说了句让刘邦哭笑不得的话。
“为了苍生黎民,只能苦一苦陛下了。”
短暂的死寂后,刘邦指着王直,忽然大笑道:“好胆,好胆!
敢当着乃公的面说这种话!
不愧是乃公的吏部尚书!”
这一笑,将王直和陈循都笑懵了。
只见刘邦摘下冠冕撂在桌上,快速扯掉沉重的冕服扔在地上,穿着一身纯黑里衣,盘腿坐在龙椅上,指着地上道。
“王直,归根结底,你敬的是它,不是朕。
国朝有无君王,对你来说,并不重要。
最好是朕老老实实待在后宫,万事不插手,将所有事都交由你们处置,如此方能天下太平。
朕说的对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王直也不再掩饰,轻轻点头道。
刘邦又问:“果真能天下太平么?”
王直看向刘邦,犹豫着点了点头。
刘邦收回手,笑容渐渐收敛,正色道:“此次南直隶之行,朕看到了不少东西。
国朝之中,有张凤、彭时这等忠义之士,也有刘万、吴尚礼这等贪官腐吏。
相比之下,刘万那等人倒是更多些。
王直,朕现在就是将权交由尔等,你能保证行事之人,个个忠良么?
将错都归咎于朕,你们自己造的那些孽,看不到么?!
南直隶那些官员因何而死,你心里不清楚么?!”
话音刚落,角落忽然响起清晰的抽冷气的声音。
刘邦闻声看去,只见陈循眼睛一翻,彻底昏了过去。
“看看,这就是你说的士子治天下。”刘邦指着陈循,冷笑道:“现在你还有何可说?”
“士子之中,并非全是陈循这等人;但陛下,就只有陛下!”王直回答的不假思索,像是早就知道刘邦要问什么。
“群策群力,当然要胜过独断专行!”
“你这是连太祖也不放在眼里了。”刘邦玩味道。
“太祖起于微末,驱逐暴元,救万民于水火,复汉人河山,臣敬佩至极!”王直斩钉截铁道:“但太祖之勤政,古之罕有。
敢问陛下,能做到几何?”
刘邦没有回答,而是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冕服,“还是不信朕。”
王直用沉默作为回应,将态度写在了脸上。
刘邦摆弄了会冠冕上的玉珠,忽然站起身,平静道:“罢了,尔等与朕不同心,朕也不强求。
但大明将来会如何,尔等说了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