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死寂后,于谦的手缓缓垂下,走到桌案前坐下,重新铺好纸张,僵硬的举起笔,将吴宁刚刚说的话全写了下来。
整个过程,一眼都没有看吴宁。
等到于谦停笔的那一刻,吴宁紧跟着开口道:“痛快,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今日总算是遂了心愿。
容我想想...对,最开始与你于谦交好,废了我不少力气。
我也承认,当时确实有几分私心。
可我敢保证,这么多年,我从未做过一件有损你于谦的事!”
“那团营呢。”于谦突然开口,声音像是被烧毁搁置千年的老木头,沙哑干涩,毫无生气。
吴宁一顿,沉声道:“此事,事关重大,乃是......”
“本官问你,此事当真是为我着想?”于谦打断道。
吴宁长叹一口气,无奈道:“是,也不是。”
“本官不要模棱两可的回答!”于谦微微抬高声音,“是也不是?!”
又是一阵沉默,看着面色纠结的于谦,吴宁苦笑了一下,轻声道:“不是。”
于谦闻言重新低下头,只是在写下那两字时,格外用力。
吴宁等了一会,见于谦没有说话的意思,继续道:“团营一事,乃是众人深思熟虑之果。
卫所之害,你也见到了,贪污成风,欺下媚上已成寻常之事。
而五军都督府对此不闻不问,反而有无数勋贵插手其中。
长此以往,我大明还能有一战之力么?”
“由你们把持军备,便能变得更好么?”于谦头也不抬。
“你们?”吴宁摇头笑道:“是我们。”
“乃公从未说过要与尔等沆瀣一气!”于谦怒道。
“无论你想不想,你也是文官出身,你穿的是孔雀绯红袍!”吴宁语速很快,咄咄逼人,“莫非你也想同王骥一般,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于谦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沉声道:“本官眼中,从无文武之分。”
“不是你想不想,自古以来,便有文武之分!”吴宁变得有些激动,焦急道:“于谦,你难道想眼睁睁看着那群勋贵武臣蚕食大明么?
你真想让你我心血付诸东流么?!”
“总说武将如何如何,你们也未必能好到哪去。”于谦在纸上重重勾了一笔,漠然道:“起码那些人,对陛下还算恭谨。”
吴宁震惊的看着于谦,呆滞了片刻突然愤怒道:“你怎会变成今日这样?
昔日的于谦,可是心系万民,为苍生谋福。
今日怎的成了皇家犬了?”
“皇家犬?那你们算什么?蛇鼠一窝?还是狼狈为奸!”于谦反唇相讥,说得吴宁脸色一阵阵发白。
“我不明白......”吴宁喃喃自语了一句,忽然起身怒道:“自古以来,哪朝哪代不是武臣作乱,坏了大好河山。
汉时群雄割据,唐时藩镇生祸,旧事就在眼前,你怎能视而不见?!”
“那前宋呢?”于谦抬起头,轻声道:“重文轻武,一败再败,一逃再逃。
忠烈公那句‘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你不会看不懂吧?
偌大的江山,最终只能偏安一隅,退无可退。
你想让大明也重蹈覆辙?”
吴宁被噎得满脸通红,仍不甘心道:“吾等都是饱读诗书之辈,岂能行前人错路。
又不是彻底让武勋抬不起头,只是加以限制罢了。
以文制武,天下岂能不太平?”
于谦低下头,看着纸上潦草的字迹,缓缓道:“适才你言,天家岂能代代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