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这几天,李追远主要做的事,就是看书。
他无视了来自柳奶奶的一次次暗示明示,他没有去打扰阿璃,没想着再去靠近寻求接触与解释。
因为他知道,一味的死缠烂打只不过是一场毫无意义的自我感动。
阿璃回屋了,她把自己又封闭了起来。
但李追远知道,该怎么把她再喊出来。
上次女孩出来,是因为猫脸老太进了家,所以,自己需要做的,只是场景复现。
李追远不知道猫脸老太消散了没有,可就算牛家仨人还没死,这会儿应该也被子女孝顺得奄奄一息。
黑猫身上的煞,估计散得七七八八了,药性可能不够。
再者,就算找它了,它大概也不敢来,怕进屋后再遇到一次僵尸。
可这死倒到底不是路边的大白菜,似乎总能在不经意间遇到,可正儿八经想主动找寻它们时,又挺难的。
思来想去的,也就只剩下一个小黄莺了。
首先,她住得近。
自己提着铃铛抱着香炉,走几步路,也就引到家了,总不能去外头活捉一只再由润生用三轮车载回来。
其次,有过合作经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李追远清楚记得,小黄莺带着大胡子父子进入池塘时,她身上没像猫脸老太和周姓太岁死倒那样,升腾出黑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也意味着小黄莺极大可能还在那里,她还没有消散。
眼下,场景复现成功。
小黄莺的到来,成功引起了阿璃的注意,阿璃出来了,来到了梦中,李追远也终于再次“见到了”她。
只是,在道歉之后,接下来,男孩就没话了。
他不想解释关于李兰那通电话对自己的影响,也不想阐述自己身上的病情,更不会去说自己也需要安慰扶持、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要是这些话对阿璃有用,那身为阿璃亲奶奶的柳玉梅,估计早已讲了无数遍。
累赘的解释能起到的唯一作用就是累赘。
他只需要表明一个态度,自己这座阳台又敞开了,希望你可以再出来看一看。
我有你所需要的,而我,也需要你的眼睛里,重新有我。
互相需要,才是人际关系中,最稳定的纽带。
男孩女孩,就这么互相沉默地站在那里。
二人身后,小黄莺依旧保持着双臂半举的姿势,她今天被带来这里,主要起到的,就是一个电话线的作用。
除此之外,因为她的存在,附近才得以吹起阵阵阴风响起低沉哭嚎,让环境与氛围不至于那般单调。
良久,阿璃转身,走入房间。
李追远没有喊住她,没追着要一个明确的结果,他只是抬起头,有些嫌弃地看了看夜空,期待黎明。
不过在黎明之前,自己还得把请来的人,再给送回去。
李追远重新走到小黄莺面前,弯下腰,捡起香炉和铃铛,然后转过身,往后慢慢踱步,直到那双冰冷湿漉漉的手,再度与自己的肩膀完成契合。
闭上眼,努力想象着自己现在在水底,身体正不断地向上浮出,向上,向上,再向上……
在脑袋破开水面的同时,李追远重新睁开眼。
他回头,看见了站在坝子边,左手持七星钩右手持黄河铲保持戒备的润生。
回归现实,走阴结束。
今儿个喝多了酒此时正在屋里呼呼大睡的李三江怕是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多次布置转运仪式,只为了断绝小远侯身上的阴暗面,好让他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结果,男孩却在一次次实践中,逐渐摸索出了走阴规律。
“叮铃铃……叮铃铃……”
铃铛摇起,李追远转身,身后的旗袍身影也扶着他的肩膀跟着转身。
润生用黄河铲的铲背,蹭了蹭后脑勺。
他有些不理解,小远大晚上地把死倒从水里带出来又带回去,到底是要做什么,还好他对于不理解的事也不会去深入思考,反正小远会告诉自己要做什么。
深夜也没遇到什么人,李追远一路很是顺利地将小黄莺又带回了大胡子家的池塘前。
“嗯?”
先前引小黄莺出塘时,李追远是背对鱼塘的,现在回来,小黄莺还在自己身后,没下去。
因此,李追远得以重新审视起,这座暂时失去小黄莺影响下的鱼塘原貌。
他以前不是没来过,但那时他还没看《柳氏望气诀,那时就如同个还不识字的孩子去参观古迹名胜,根本看不懂碑文上写的什么。
现在,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小黄莺明明不在里面,可这鱼塘里的风水气象,却比来时,更加阴沉。
要是变得消散清朗一些倒能理解,反着来的话就意味着这座鱼塘深处还有更特殊的东西,小黄莺在上面,反而对其起到了遮掩作用。
难道,这就是小黄莺完成复仇后,还没半点要消散迹象的原因?
“叮铃铃……叮铃铃……”
李追远没有急着摆下蜡烛将小黄莺送下去,而是带着小黄莺沿着鱼塘边慢慢走着,他想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看出鱼塘里真正的奥秘。
只是,走着走着,李追远却没能得到更多的收获,反倒是身后的小黄莺,逐渐有了不安稳的迹象。
李追远知道,是因为自己把她请上来的时间,太久了。
原本扶着自己肩膀的双手,已改为抓,力道也在越来越大,湿漉漉的寒冷已浸润李追远全身。
一时间,李追远也被搅弄得心烦意乱,连带着望气的状态也很难维持,变得磕磕绊绊,像是之前中断后重新捡起阅读《柳氏望气诀那鬼画符般的字。
不过,就在这时,李追远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他抬起手,尝试按照阅读那鬼画符潦草字体时的感觉,重新观察鱼塘的风水气象。
在这种扭曲折叠没有规律的波动下,好几处原本没看出来的细节,竟然呈现了出来。
太阴垂钓、孤潭映月、利葬贵女、蓄引福泽。】
这是上佳的水葬之地,若是家族尊贵女性下葬于此,可庇护滋养后代福缘。
古人不喜水葬的原因就是水文易变,到时候不仅不方便后代子孙香火悼念也容易破坏原有的风水格局。
但水葬的习俗也是古来有之,一是佳穴宝贵,二是不容易被盗墓,三则是有些人身份特殊,就是想葬得不为人知晓。
眼下这座池塘,虽然也有极大程度的破损,但基本风水格局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先前李追远之所以没能看出来,就是因为它的破损,相当于本就是一道错题,你拿正确的讲义去套,反而容易驴唇不对马嘴。
但这世上风水格局,除非刚修建的,否则又哪里能找到绝对无损的完美?
因此,这种潦草的错进错出,反而才是解决实际问题的正确思路。
这么说来,自己之前的猜想错了,这人不是抄书时紧张急迫把字写得极为难看,而是抄书人主动将自己的实践理解通过字体形式加了进去。
这真是……令人难以想象的高端手笔。
明明是偷抄的人家东西,可却比人家正主领悟得更为深刻。
为什么依旧能确定是抄的?
因为要是柳家人自己也掌握了这种提高实践的认知方法,不可能故意地把字继续写得工工整整给后代增添领悟难度。
而那天,柳玉梅扫过自己手里故意撕去封面的书,她只看到了字迹凌乱潦草,根本就没认出来这是她家的《柳氏望气诀。
李追远好奇起来,这抄书的到底是什么人?
但眼下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帮水猴子要找的主穴,应该就在这里。
只不过那帮水猴子学艺不精,被四海家鱼塘那儿的饵穴给迷惑住了,触破了地阴红煞,还折了俩人手。
现在警察已经在卫生院病房那儿布控了,等着他们同伙过来探病,好一网打尽。
不,这是怎么回事?
李追远原本以为身上滴落的粘乎乎东西是来自于自己身后的小黄莺,可问题是小黄莺身上流下来的怎么可能是温温热热的?
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摸了摸自己下巴,最后摸了摸鼻子……
好了,不用继续摸了,他已经感知到了自己鼻血剧烈涌出。
这是怎么回事?
是这几天提速学习《柳氏望气诀给自己造成的身体透支还没恢复,还是说用新领悟的方法望气对自己本身也是一种巨大负担?
但不管怎样,自己再不止血,真的要出问题了。
最重要的是,似乎是因为自己鲜血不断流出,导致身后本就已经不再平静的小黄莺,变得更为躁动!
她已经不再满足仅仅抓着自己肩膀了,她的头已经凑到自己脸侧,虽然她没有呼吸,却像是一头野兽在抵近深嗅着猎物。
李追远不敢再耽搁下去,再说现在目的也完成了,他马上扭头看向远处站着的润生,伸手指向应该放蜡烛的位置。
原本润生只是在后头跟着的,没有离太近,所以不清楚李追远的情况,这会儿小远转身朝向他了,月光下,润生看见小远满脸满衣服的都是血,再结合小黄莺不断剧烈晃动的身形,他直接看成了是小黄莺在掐李追远脖子对着他脖子啃!
当即,润生就操起了黄河铲准备上来解救小远,却听得小远喊出一句话:
“那两处,摆蜡烛,点燃!”
润生的脑袋和身体惯性产生了冲突,举着黄河铲的他来了个单腿支撑旋转。
要不是及时靠着铲子插入地面稳住身形,刚刚说不定就直接摔倒滚落鱼塘。
马上爬起身后,润生迅速摆好了蜡烛位置,然后拿出火柴点燃蜡烛。
李追远则摇晃着铃铛,恰到好处地将小黄莺领到了这里。
他背对池塘,将手中香炉里的香折断熄灭。
可小黄莺并未松手,依旧抓着他的胳膊。
她,不想走。
此时的情形,算是诠释了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润生已经拿起了回魂筐,他已经准备好将死倒罩住,然后抱着死倒一起摔入水中。
李追远将铃铛往自己脸上蹭了一下,裹上了鲜血,紧接着向后一甩,清脆的铃铛声在空中响起最后坠入鱼塘。
小黄莺松开了手,转过身,向鱼塘走去。
水面逐渐漫上她的身体,她的手抓住了浮在水面上的铃铛。
李追远马上抽出两张黄纸,用蜡烛引燃后,张开双臂,然后抓着燃烧着的黄纸对着用力一拍!
“啪!”
黄纸火星四溅,却也直接熄灭。
而地上的两根蜡烛,焰心转为绿色。
李追远用脚踩去,将两根蜡烛完全踩灭。
做完这些后,他看向鱼塘里的小黄莺,小黄莺此时已转过身,水位没过她的胸口,却留有脖子和头,正盯着自己。
“生门已关,三祭会送,请君归去!”
终于,小黄莺缓缓没入水面,等黑发披散后完全陷入,就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李追远“噗通”一声,瘫坐在了地上,仰起头,可鼻血还在继续流。
“润生哥,帮我搓两个纸球。”
“哎,好!”
润生马上拿起黄纸,搓了两个球,但第一次搓出来的有点太大,鼻孔塞不进去,只能又重新搓了一次。
塞进去后,鼻血并未止住,渗进了纸球后,继续流出,等重新又换了两个新纸球后,这鼻血,才可算是消停了。
李追远大口呼吸着,他感到很明显的胸闷无力,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润生则在旁边小心照料着,他也真不顾忌那鱼塘里有死倒,跑去那儿接了不少水,帮小远拍凉额头和擦洗脸颊上的血污。
“呼……呼……呼……”
休息了好一会儿,李追远才算是缓了过来。
润生则舒了口气,拍打着自己胸脯,后怕道:“小远,她好凶啊。”
李追远摇摇头:“她很好,是我的问题。”
小黄莺已经够克制的了,这次真的是自己的问题,谁能想到看个风水还能给身体看透支。
再温顺的狮子,你头破血流地去逗弄它,它要是真把你吃了,也是你活该。
但这也是理论联系实践时所必须要付出的摸索代价,只能说,还好是小黄莺,要是换做其它死倒,就算润生能救下自己,那么也免不了来一场和死倒之间大战。
“小远,你今晚到底在做什么?”
李追远伸手指向前面的鱼塘:“润生哥,下面有墓。”
润生闻言,立即面露振奋,马上再次攥起黄河铲。
“小远,我去挖了它!”
“润生哥,你最近又看了什么电影?”
“《夺宝奇兵,有三部,都是县台放的。”
“润生哥,盗墓是犯法的。”
“额……”
“还有,我建议你以后饭后可以先看看《新闻联播。”
“好,我会的,那这个地方怎么办?”
“水猴子没找到这里,那就放着吧,反正是埋在下面。”
因为李兰的工作原因,李追远对考古也是有一定了解。
现如今,要么是大工程动工,要么是陵墓被盗或者出现自然损坏需要进行保护性考据挖掘,否则是不会去主动开挖陵墓。
水葬因其特殊性,墓室距离地面比土葬的要深得多,开挖难度也更大,既然小黄莺现在还留在这儿没消散,证明这里主穴保存状况良好,既然如此,那就让它继续保存着吧。
“润生哥,今晚的事要保密。”
“明白。”
李追远慢慢站起身,再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鱼塘,这里,确实是个不错的养尸地。
要是那伙水猴子没有完全落网,且还对这里的主穴不死心,他还真挺期待水猴子们能找到这里的,因为在这里等待他们的,可就不是简单的地阴红煞了。
回到家,李追远又洗了个澡,然后他发现自己这件衣服是没法洗干净了,毕竟是件血衣,随便乱丢可能会吓到人。
只能先折叠起来,等明天丢灶台里烧掉了。
把自己处理好后,李追远躺上床,趁着天还没亮,再眯个觉。
可身体应该真的透支得厉害,又流了很多血,这一眯,就直接眯到了中午。
醒来时,眼睛都没睁开,就感知到了来自正午的强烈阳光。
李追远睁开眼,看着床上方的雕刻,甚至仔细分辨了一下上面的各个图案。
最后,没办法躲避了,只能选择直面现实。
他侧过头,看向门口。
女孩坐在椅子上。
她今天穿着一套浅绿色的襦裙,带来一种端庄与新生并存的感觉。
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她的感觉,真好。
不用说过多的言语,也不用做多余的表达,就这一眼,就能让你身心开始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