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政掌握的兵力要多一些,但一个态度暧昧的苟威,就足以左右局面之变化了。因此,倘若苟雄、苟政两兄弟都铁了心要争这个位置,那么很大可能使这支费尽辛苦,才勉强弥合齐心的军队,陷入混乱与分裂。
而这种情况,不论是苟雄,还是苟政,都绝对不允许出现,这是一条基本的底线。而当苟政发表了那样一番言论时,苟雄也意识到,自家三郎,是有此心此志的。
念及此,苟雄那仿若抑于胸口的块垒消失了,整个人通畅起来,苦相不再,面上的忧虑之色也收起来了。见众人不说话,苟雄转身,平静地看着苟政:
“元直,苟安、丁良他们说的不错,如论谋略见识,为兄并不如你,若要带领将士转进求生,更远不及你机敏。
苟仲威,堪为一将佐,却难为人主。大兄遗志,家族重担,三军安危,还是由你承担起来吧......”
苟雄这番主动让贤的话,说得轻松而自然,让在场众人惊诧不已,反应不一。如苟旦、苟起者,是面色大变,忍不住大声劝道:“将军不可——”
不过,被苟雄严厉地制止了,他只是盯着仍旧安然坐在那儿,眉头微蹙,面露愁苦的苟政,若非身体本能,此时的苟政或许连眼皮子都不会眨动一下。
不过,在苟雄的目光逼视下,苟政也没法对此缄默了,抬眼,也给出自己的回应:“小弟德行浅薄,不能服众,还是以二兄为主,小弟定当全力辅弼!”
见苟政还在这里装模作样,苟雄终于怒了,恶狠狠地盯着苟政:“元直,当此危局,岂容你谦辞推搪?身为苟氏嫡出,既胸怀韬略,腹有乾坤,难道不该担当起家族存亡、部曲生死?
为兄已表明心迹,绝无反复,你若见疑——”
说到这儿,苟雄突然拔出佩刀,左手往上一抹。鲜血直流,苟雄却面无异色,一脸坚毅冲苟政道:“当着众将士的面,苟雄歃血立誓!”
不得不说,苟雄这等表态,也大出苟政意料,面色动容,但张了张嘴,犹欲言又止。
见状,苟雄激动道:“你莫非要我跪请?”
说完,不待苟政反应,苟雄便单膝下跪,以刀拄地,大声道:“主公!”
苟雄这声“主公”,几乎是吼出来的,不只惊住了在场众将,苟政也坐不住了,手忙脚乱地起身,三两步奔至苟雄面前,把着二兄双臂,欲将之扶起。
但如何能够扶得动,于是,苟政也干脆跪下,大声道:“二兄,你这是羞煞苟政,苟政如何担待得起啊!”
“元直,大兄可还在这里躺着!”苟雄一双虎目通红,死死地盯着苟政,哀声道。
对此,苟政则咬破了自己嘴唇,双目之中竟有泪水涌动,但仍旧矜持地,没有正面应答。
而见着这兄弟俩在这里谦辞起来,其余众将慢慢反应过来了,首先就是苟安、丁良,二人一齐向苟政拜倒,语气中就不可避免带上了些许兴奋:“末将参见主公!”
在二人的带动下,外姓将校如孟淳、郑隽、王堃等人,连同苟政本部的几名苟氏军官,也拜倒,口呼主公。这,已经有大半了。
剩下的苟氏军官们,见此阵势,面面相觑,但当苟威这个军头参拜之后,陆陆续续的,一些实则持中立态度的族人,也都跪下了。到最后,堂间仍站着的,就只剩下苟旦、苟须、苟起等人了,他们被尴尬地凸显出来。
几人面色沉凝,眼神之中不免慌张,却兀自坚持着,也不知究竟在坚持什么。对此,苟雄扭头怒道:“尔等是欲自绝于苟氏吗?”
这话一出,几人脸色大变,再不敢“倔强”了,无奈跪下,冲苟政拜道:“参见主公!”
至此,苟政算是取得自二兄苟雄以下所有部将的拥戴了,他也没有再矫情,松开把着苟雄手臂的双手,缓缓起身,擦干溢出眼眶的泪。
深吸了一口气,方沉声道:“诸位对苟政如此期待,推立为主,苟政感激其情。身为苟氏之后,自有使命,责无旁贷,然而苟政自度才德浅薄,唯恐诸位期望过高,难孚众意!”
听苟政这么说,苟雄以为他还要搞故作谦虚的把戏,正欲开口劝谏,却又闻苟政缓缓道来:“自得悉荥阳兵败以来,我一直在思索,为何以梁犊十数万大军,连败赵兵,席卷关东,震动天下,却为赵军一战而破,几近覆灭,诸将也险死还生。
羯赵朝廷固然强大,赵军固然凶悍,然义军自身的毛病,却同样深重,更为致命!以我鄙见,其弊不外乎号令不一,人心不齐,目标不明!
今日,尔等若奉苟政为主,需应我三桩事,否则,还请诸位,另择贤能!”
“请主公示下!”闻之,苟雄不假思索,道。
“请主公示下!”众人也都跟着表示,一时间竟也齐整。
苟政的语气依旧严肃而沉稳,说道:“其一,遵守军规,令行禁止,日后进军、临阵,需看旗号,需听军令,不得擅自行动,背我命令!
其二,同袍同仇,同心同德,凡我将士,当千人一志,万众一心,不得相互攻讦猜疑,私斗内讧!
其三,凡我将士,需以推翻羯赵暴政为己任。自今以后,我等义士,不为流贼,不虐生灵,关西人不必想西返,关东人不必思东归,直到我等,打下一片属于我们自己的江山!”
苟政这三条一出,满堂沉寂,安静地几乎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对此,有犹疑者,有惊诧者,有恍然大悟的,有深受感染的,还有心潮澎湃的......
直到苟雄再次带头表态,向苟政行礼:“谨遵主公之令!”
也是到此时,苟雄方才彻底明白,明明只需他们两兄弟达成共识就能决定的事情,苟政非要进行这样一场所谓“会议”,通过众将推戴来定主从。
然而,平心而论,这样的机心,这样的过程,对于二兄来说,不免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