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提起薛家与夏家的婚约已作废,王夫人直言道:“倒不是要你做些什么,你将来过去了也不要做不好的事,我给王家做了那么多,得了个什么果?自家的日子要自家过,哪里有全靠嫁出去的女儿的道理。只不过,肃藩男丁稀少,女儿却不少,你们姐妹多去王府走动,可听过武烈王有联姻想法?”
元春心道果然,却不答反再问道:“可也有为宝玉求娶之心?”
王夫人怒目,你就不能笨一点啊?
“有,这样对各家也都很好。”薛姨妈连忙道,“元春,你意下如何?”
“不好办。”元春佯作考虑,半晌摇摇头说道,“倒不是他有什么瞧得上瞧不上的考虑,若真有那么个缘分,我看他也不会反对。只不过肃藩自开国之初,无论男子女儿都是一心在战场上一刀一枪博取前程的,人家不是坐着等皇室赏赐的人家。这样的武功将门,女儿家到了我们家里,且不说谁敢管着,便是宽容人家本性,只怕也是很难做到的。”
王夫人与薛姨妈互相看着,果然是这个老大难。
她们方才就在说此事。
肃藩的女儿千好万好,可人家是将门世家的女儿,生来就是骑烈马杀鞑子的英雄好汉,那是绝不可能接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的。
王夫人遂道:“总也有一两个不好武艺的吧?”
“有是肯定有,不过我们也不知道啊。”元春纠结道,“再说,王府将来当家的必然是武烈王妃,这种事我岂能……”
“你就不能努力努力当个武烈王妃?”王夫人怒道,“你怎的这么没出息!”
倒不是她有什么心思,只是失望之下借题发挥,喝道:“我院子里的这个你看着不容易,哪个你看着可怜,给这个给银子,给那个要药物,连亲妈你都能捏的住,捏的死死的,你就不能争取当个王府的管家王妃,叫你母亲脸上也好看些?”
不等元春反驳,她悻悻地道:“不过也没法子,你们兄妹三个,眼看着老大家的专心气我,你这个也是个魔障,宝玉将来娶了媳妇,怕也是个听媳妇话的,我哪里靠得住你们,倒不如学了大房太太。”
元春建议:“我听他说,高龄育儿虽然危险,但也并非十分危险,不如再考虑一个?”
王夫人稍稍一怔,本想打碎那尊美人斛吓唬吓唬这个不孝女,却不知怎么的,一股十分的哀怨从脑子里爬到舌尖上,长叹一声挥挥手。
滚出去,老娘不想听你这个不孝女说话!
元春便规劝:“妈,好事是要争取的。王府的管家王妃我是争取不来的,索性不争。可这……”
“出去!”王夫人羞怒交加,站起来撵人。
薛姨妈笑道:“我的儿,你还不快跑?!你母亲当年可也是个拿着棍子与男子打架的女子,若不是遇到你爹,她连你舅舅都拎着领口子戳额头!”
元春当然知道这件事,所以她才不怕在母亲面前说一些“过头”的话。
她还知道她这个母亲是个性子固执的人,她既起了与肃藩“亲上加亲”之意,那就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弃。
可她见识是有限的,想的只是一心情愿的,这有可能会想得多想得少触怒那人。
她不能不为母亲考虑。
遂笑道:“若是要联姻倒也不是决计不可能。”
“若能当了管家王妃你再说这大话。”王夫人耻笑。
元春不忿,争辩道:“我们又不是有话不能商量。”
“拉过手了么?没有罢?”王夫人斜着眼笑。
元春:“……”
且不说那样做人家肯定做不来,便是有那个胆子不管礼数,你却不要打死我?
王夫人又问:“贴过耳朵?”
……
“都没亲亲热热说过一句话,你哪里来自信与我说你们有话会商量?”王夫人讥笑道,“王家没给够我这般自信却给你了?我看着你祖父、你父亲也没有这般自信,莫非祖宗都托梦传给你了?”
薛姨妈一看这话不是好说的,连忙起身推着元春:“快回去,小孩子家家的不用想这么多些。”
“跑什么?”王夫人端起茶杯,从杯沿上睨着元春,不紧不慢道,“我有二子一女,尚且不敢说这样大话,你哪里来的这么大气?”
元春一怒之下,便怒了一下,出了门,站在门外扭扭嘴,多少琢磨出点味道来了。
她这个妈,这可不是专一奚落她,也是让她知道了此事,只当知道了便好,不用再去考虑。
要不然,贾家,薛家,真要一心要和肃藩结亲,那只能让她来想法子。
“这是怕我惹得他不快,可这本来就是商量的事,行便行不行便不行,为何不好说?”元春心道,“夫妻……呸,两个人之间有这样那样的心思却不说,彼此只靠着猜测,岂能不误会重重,终而心生隔阂?”
待要回自己院儿里去时,忽见远处贾敏从荣庆堂过来。
她没有带一个丫鬟,更没有婆子随行,却一摇一摇的,十分自在的,甚至有些目中无人地随风走在荣国府后院。
竟仿佛有数十个,百十个,甚至百千个丫鬟婆子前呼后拥着一般。
那将荣国府都踩在足下、作耳旁风一般的潇洒从容,使得元春不由心中羡慕之至。
她暗暗道:“难怪母亲常说,如今我们四个大小姐,也就比当年姑母身边的丫鬟们好了些,哪里比得了姑母那时候的威风八面。”
正作此想中,贾敏看到她,招手叫过去,上下打量一遍,笑道:“真是通体的气派,天生的王妃人儿。”
元春急忙道:“姑母也笑我,哪里敢有那心思。”
“要有,你没有那个心,真当了王妃,且不说家里人多了总是有一些富贵眼,便是逢年过节接人待物,人家既笑你,也笑话王府。”贾敏将元春扶着她的手包进大氅之下,一面徐徐往四春院子走,一面教导道。
元春知道这是别人教不了她的,连忙一一谨记在心。
贾敏道:“但家里想与肃藩结亲这种事你不能管,便是有机会也不要管。”
元春不解。
“傻丫头,自古媒婆不好做!”贾敏笑道,“你做了媒人,人家过得好,你今日推托犹豫人家背后说你。做过得不好——我看就这个家里,人家来了只怕过不好,到那时两家都要说你,岂不叫你两头为难?”
说着举了个例子:“你看看你大嫂子,再看看你二嫂子,她们管个家尚且如此为难,将来肃藩的女儿来了,人家要去打仗,家里能不阻拦?”
元春对此深以为然。
这个家,是没那么宽容。
贾敏见她听得进去,自也心中欢喜,宽慰道:“不必担心他们,这么小小的一个荣国府,不过几天我便给他们治好了,没什么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