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是九月底进的组，距今已有二十来天了。

在过去的这些天里，他可是拍了不少的戏。

譬如《天龙》的开篇，段誉出场的特写、偶遇无量剑派与神农帮厮斗前的空镜、误入神仙姐姐洞、偶得《北冥》和《凌波》、还有什么野外遇见木婉清啊、无意瞧见她容貌啊、被逼无奈要成亲的故事啊、这些东西那都被他啃掉了。

之所以会一直在拍文戏啊，那主要还是因为永康天龙八部城身上的担子太重了。

它承担了《天龙》这部剧里最为重要的一场大战，聚贤庄之战的取景，当剧组首要攻克的任务便是那场大戏时，留给其他人的啊，那都是A组的文戏导演。

既然导演组就是这么安排的，那周舟自然没啥异议。

在等他拍完了段誉和钟灵、段誉和木婉清的文戏后，接下来和他对戏的，便是王姑娘。

而说起天仙嘛……

这个小姑娘是整个剧组里最为特殊的存在啊。

因为年仅十五岁的她在此之前只拍过一部戏，那便是《金粉世家》。

由于之前没啥表演经验，所以她的戏走起来就相对的……

慢？

不仅如此，为了保证她能在拍戏时找到感觉啊，导演组在安排她的戏份时，还特意把她和休庆的戏单独拿了出来，让他们‘自个拍’。

至于导演组为什么要这么干？

那当然是因为休庆乃是天仙的表演老师啊！

在加入《金粉世家》时，由于担心天仙可能跟不上进度，所以《金粉世家》的制片人游剑明便找来了旗下的签约演员休庆，拜托他教一教天仙。因为双方相处的不错，所以当天仙获得了王语嫣这个角色后，身为指导老师的休庆也就自然而然的进组啦。

可一直手把手的教导也不是个事对吧？

而且休庆也不可能一直跟着天仙对吧？

因此，在平时没戏时，这个小姑娘便会在一旁看人演戏。

尝试自学。

由于到目前为止她都没有对外实践过，所以周舟也不知道她学的怎么样。

那在这种情况下……

“我当然有时间。”

“中午好。”

拉开门，请她进。

既然小姑娘是来聊正事的，那周舟自然不会将她拒之门外。

更别说，当下的周舟很是烦躁，他也想换个话题换个心情。

但在此同时，周舟也往外瞟了一眼。

当他发现，天仙妈就在不远处和别人闲聊后，他顿时就笑着敞开了大门。

在示意已经进屋的小姑娘随便坐后。

望着那身着粉色古装，外披纱衣，手里还捧着剧本的身影。

那文文静静的模样是真的美。

“周舟哥，你还在吃饭？”

刚一进屋，小姑娘便发现周舟化妆桌上的饭盒只动了一角。

这一情形让她果断发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我只是单纯的吃不下。”

周舟摆了摆手，示意小姑娘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就算你不来，我也不会继续吃，所以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好。”小姑娘点了点头。

眼见周舟没事，小姑娘便继续道：“那我们聊一聊下午要拍的东西？”

“可以，你想怎么聊？”

周舟没有犹豫，直接应了下来。

“是对词？是预演？还是其他？”

以前的剧组在拍戏前啊，那都会搞一个剧本围读的环节昂。

所谓的剧本围读，那指的就是主创们聚在一起，拿着剧本相互沟通，寻找作品的艺术气场和伦理状态，摸清楚整个剧想要讲的故事并了解自己即将饰演的角色。

当然了，在这个过程中，主创们也可以提出自己的想法和建议。

若意见不错，那剧本其实是可以改的。

等这个环节走完后，只要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演员，那基本上都会找到自己所饰演角色的感觉，不说全面体悟吧，但大致的边界还是能感受得到的。

而这个环节之所以会逐渐的消失。

那主要还是因为胶片被淘汰了，市场也开放了。

十几年前，人们之所以会在拍戏时一个镜头一个镜头的磨，除了创作者的确有理想，有信念，有抱负外，更多的其实还是因为胶片太贵了。

当一部戏的预算就那么多时，仔细打磨后的审慎让最终效果变得非常的好。

但随着磁带的出现，数字摄影技术的成熟，拍摄成本的骤然下降和影视剧市场化的需求让人们觉得与其在拍摄之前练完一切不如在镜头面前寻找感觉。

在这个过程中，工业化流水线的制程便自然而然的出现了，因为当一个演员在镜头前磨了N遍后，得过且过的想法会在烦闷的情绪中疯狂滋生。

然后，‘六十分万岁，多一分浪费’的处事方法便在整个行业里蔓延。

再然后，大陆的影视剧行业便进入了真正的快筹备，快制作，快销售。

由于当下的大胡子乃是拥抱市场的佼佼者，所以剧本围读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也就被他舍弃了。但剧组不搞，不代表演员不能弄。在休庆教导天仙时，他们就会以对台词的方式找感觉。而现在，当周舟问出聊剧本的方法后，小姑娘便立刻回道：“对台词吧。”

“好。”

周舟找出剧本。

“我们下午拍哪一段？”

“第八集开头，初次见面。”

“行，我翻翻本子昂。”

按照小姑娘的提醒，周舟找到了今天下午要拍的桥段，简单一扫，他便明白小姑娘为啥要来了，因为他们下午拍的这段比较的麻烦，镜头里的王姑娘得有激烈的情绪表达。

具体的剧情则是这样子的：

为了躲避鸠摩智的缉拿，阿朱阿碧带着段誉逃到了曼陀山庄上。虽然王语嫣的老妈不喜欢男人，但在得知段誉乃是段正淳的儿子后，便决定放他一马，将其扣下，让其帮忙打理茶花。在此期间，段誉见到了王语嫣。因为王语嫣的容貌和神仙姐姐洞里的石像极其的相似，所以呆头呆脑的段誉将其认成了神仙姐姐，倒头就拜。

对于接受过科班洗礼的演员来说啊，这段剧情，也就是最后一句，演起来并不难。

但对于自行摸索，自行成长的小姑娘来说嘛……

仅仅对了两句词，周舟便嗅到了异常。

“停停停。”

周舟打断道：“我们先停一停啊，先不对词啊。”

“你告诉我，在这段剧情里，王语嫣初次见到段誉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周舟的问话让小姑娘眉心微蹙，她不知道周舟为啥喊停。

但周舟既然问了，她也就说了，“意外？欣喜？”

“理由呢？”

“因为剧本上写着啊。”

“……”

朴实无华的回答让周舟挑了挑眉。

他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而是继续问道：“那当段誉跪在地上喊王语嫣师父，并且说自己想她想的好苦时，王语嫣的情绪会是什么样的？”

小姑娘回道：“惊讶？意外？”

“理由也是剧本上写着了？”

“对啊，难道不是吗？”

小姑娘有些不理解。

而她的这个问题嘛……

周舟不知道该怎么接啊。

又或者说啊，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前世的小姑娘演技为什么那么的……

一般了。

如同小姑娘说的一样，在每个演员拿到的剧本里啊，每一幕戏那都有着明确的标注，编剧会告诉演员在演那一幕戏时该使用什么样的情绪，什么样的表情。

这其实也是明星演法能够泛滥的原因。

当剧本上都有情绪备注时，会用明星演法的演员便能自然而然的调动事先练好的技能。

可同时啊，这种标注也会让演员下意识的偷懒。

进而失去对角色的理解。

就比如说，当下，王语嫣之所以会对段誉的出现产生好奇，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老妈讨厌男人，在绝大多数的时候，王夫人是不会让男人随便的踏入曼陀山庄的。

在这种情况下，段誉的出现才会让她意外，令她惊喜，使她发问。

再比如说，当段誉疯癫的喊她师父时，王语嫣的惊讶和害怕那都是因为她久待深闺，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那种不谙世事的天真才是她受到惊吓激烈后退的关键。

当一个人没有啃透剧情的前因后果，不了解角色的背景时，他就只能用明星演法演戏。

而如果这个人刚刚出道，在明星演法所需要的表情储备上还很匮乏时……

所谓的明星演法那也不是他们能用的起来的东西啊！

咳咳咳。

算了。

不装了。

这说的就是小姑娘呢！

因为刚刚在对词时周舟就发现了，小姑娘在念同一句台词时的情感竟然会出现波动。

打个比方。

如果说她第一次语气中的快乐有七分糖的甜，那么第二次可能就会变成五分糖。

虽然都是甜，但这个幅度……

夸张了昂。

“呃……茜茜？在继续对词之前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可以啊。”

“我之前没和你对过戏，所以我想知道，你和休庆老师合作时，他是怎么教你的？”

休庆教导王姑娘乃是剧组里公开的秘密。

所以周舟的问题并没有让小姑娘感到意外。

眨了眨眼，小姑娘说：“休庆哥哥跟我说，当导演喊‘过’后，我的表演画面就会被永远的保留下来。所以他让我认真的对待每一条的拍摄。”

“具体一点的呢？”周舟问：“就比如说今天下午要拍的戏。”

“他应该和你说过了吧？”

“是的。”小姑娘点头道：“他和我说，王语嫣在见到段誉时既然有欣喜，那我就回想一下自己平时开心时会干什么，然后将它表现出来就行了。”

“因为我平时开心的时候喜欢笑，所以他就建议我笑着说话。”

“在段誉喊王语嫣师父时，既然王语嫣的表现是受到了惊吓，那我只要回想被吓到时的反应就行了，但因为我被吓到时会皱眉，他说皱眉多了不好看，而且皱眉又是嫌弃的一种，所以他让我表现出讨厌的动作就可以了……”

懂了。

周舟全都懂了。

他刚刚之所以会觉得小姑娘的情绪波动不稳定啊，那是因为当明星表演法和演员表演法她都没法用时，休庆其实也没有太好的速成办法，于是，他只能让小姑娘使用明星表演法的提取技巧，去提取她身上最原始的感觉，然后再去展现。

这其实就是凭着感觉演。

又或者说是本色出演。

说实话啊，当一个演员祭出这样的演法时，他翻车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

至于剩下的零点零一？

那是他们碰上了本命。

若是非要形容，这种情况就相当于是小罗伯特·唐尼得到了钢铁侠。

当托尼·屎大颗在漫画中的人设那就是一个花花公子，在成为钢铁侠之前，他就是一个浮夸且脆弱的人时，小罗伯特·唐尼根本就不需要去演它。

因为小罗伯特·唐尼就是这样的人啊。

他的家境不差的，父亲打过棒球联赛，拿过冠军。虽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爹拍的都是地下电影，但同时他爹还是个百老汇的剧作家，是有稳定收入养家的。

这样的情形让他从小就能接触电影，并且能自由的进出纽约的各大剧院。

长年累月的积累让他在二十七岁时就演出了《卓别林》，然后就火了嘛。

当家境还行遇上年少成名再碰上真有天赋后，小罗伯特·唐尼便和所有人一样，变得浮夸起来，由于小的时候他爹就带他怼草了，所以放浪的事情啊，他便干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