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炼微微垂下头,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道:“陛下,下官认为,杨帆大人的军务改革之法极好,而且越快执行越好!”
“下官当百户有三年,当千户一年有余,当百户的时候,下官的同僚百户,几乎人人都会克扣粮饷,只是或多或少的区别,若是谁不克扣,就会被视为异类排挤,这样的环境下,有些不想克扣的将官,也不得不克扣军卒的粮饷。”
说到这里,沈炼不由得苦笑道:“不瞒陛下您说,若非杨大人慧眼提拔,沈某这脾气不肯与他人同流合污,怕是要和父亲一样,在百户的位子上待一辈子。
下官曾听杨大人说过,这朝廷就是泉水的源头,若是能以严格的制度限制军官腐败,源头清澈了,下面的溪流自然也会清澈,所以,下官支持军务改革!支持杨大人的主张!”
沈炼的声音铿锵有力,他的话语更是让群臣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左御史大夫陈宁轻声说道:“沈千户,你毕竟是将官,你又不是普通的士卒,仅凭你个人的感受,怕是过于片面了。”
陈宁话音未落,站在沈炼身后的一对老夫妻就忍不住了。
那皓首老者拄着拐棍,道:“求陛下发发善心,给我们军户留一条活路吧!”
老者一开口,眼泪就忍不住落下,道:“我刘家一家,两个儿子都参军,可是每个月分到家里面的粮食,还不够养活妻儿老小,天杀的百户、千户经常克扣粮饷。”
老者身边的老妇人也忍不住诉苦:“我家那二儿子,都快三十了还未娶妻,人家一听说是军户,都不愿意与我家结亲,哎!”
朱元璋从龙椅上走下来,好一阵安抚,后面的军户也是一番诉苦,总结起来就是,军户太苦了,还是世袭的苦,祖祖辈辈都要去当军户。
最后就剩下一个媒婆,朱元璋好奇道:“杨帆那小子让你来作甚?”
媒婆在朱元璋面前大气都不敢喘,哆哆嗦嗦地说道:“陛下,杨大人说了……让我给您说说,这顺天府里面,军户成亲有多难。”
朱元璋背着手,道:“那你说,到底有多难?”
媒婆壮着胆子,道:“我就这么说吧,凡是好人家的姑娘,不是逼不得已,就没有想与军户结亲的。”
朱皇帝眉毛一挑,问道:“当真?”
媒婆一哆嗦,道:“陛下,我这长了八百个胆子也不敢骗您,军户有啥好啊?世袭传承、又苦又累,得到了钱帛又不多,就减免那几顷地的赋税而已,在我们顺天府还有个说法,叫做‘好男不当兵,好女不嫁军’……”
朱元璋的眉头听到“好男不当兵,好女不嫁军”这十个字的时候,简直皱成了一个“川”字形。
礼部尚书朱梦炎站出来,对媒婆说道:“媒婆,你说的这话当真?本官可从未听到这般说法。”
媒婆笑了,说道:“这位大人真能说笑,您可是京官,在我们顺天府寻常百姓眼里,这顺天府的官员就是顶大的了,您都是京官了,还愁婚配?身边给您说媒的不得有千八百?”
朱梦炎眉头一皱,道:“休要胡言!”
媒婆这才意识到自己过分了,忙闭上了嘴。
朱元璋挥挥手,让沈炼等人都下去,然后就开始来回踱步,良久才停下来。
“诸位听到顺天府百姓的话了吧?现在你们觉得,这军务改革还能拖延下去么?”
唐胜宗、赵庸本来得了胡惟庸的授意,准备冲锋陷阵让杨帆好看,可那群百姓现身说法,尤其是那媒婆的一番话,让他们有话也说不出来。
正如那媒婆所说,他们这里站着的都是京官,非富即贵,不用为生计发愁,不用为了几斗米折腰,也根本不会愁婚嫁的事情。
可普通的军户事事都要发愁,那些他们难处,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根本不了解。
就拿朱梦炎来说,家中世代清流,他理解不了,为何军户难以娶妻生子。
朱标率先站出来,道:“儿臣支持军务改革!愿亲自担负变革之重任!”
曹国公李文忠这次站了出来,沉声说道:“臣李文忠,赞同军务改革,军务之变革刻不容缓!”
兵部尚书李澄也旋即站出来,行礼说道:“军户之苦深重,而军户又是维护我大明之根本,此时若不变革,将来必成祸患!”
镇国将军沐英亦走出列,道:“臣也支持军务改革!”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胡惟庸以及胡惟庸的一干党羽,被杨帆这一招声东击西给打得措手不及,可木已成舟,胡惟庸只好捏着鼻子,忍下了这件事。
朱元璋望着终于达成一致意见的群臣,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了,道:“好!军务改制由太子主导,曹国公李文忠、镇国将军沐英、兵部尚书李澄辅佐,从明年开始施行!”
就这样,洪武十一年的最后一个月,一场关乎大明未来命运的变革,正式开始。
回到府邸,胡惟庸冷着个脸,了解他的人都应该知道,此时胡惟庸的内心是多么的愤怒,自己准备了那么久,结果杨帆就派了一群臭鱼烂虾让自己一败涂地,他心里那个恨呀!
可是没办法,朱元璋在上面压着,他就算有恨也无处可发,此时的胡惟庸已经发现,自己就算坐到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但面对某些事时,也没办法,他内心慢慢有所改变。
顺天府,北平。
杨帆站在院落地,望着盛开的梅花怔怔出神。
一件披风披在了杨帆的身上,红薯伸手为他整理衣衫,道:“天凉了,大人怎么不进屋在外面待着?”
杨帆望着那梅花,轻声说道:“这个时辰,应该有结果了。”
红薯微微一怔,“大人在说什么结果?”
杨帆嘴角上扬道:“当然是京城朝堂里的论理。”
红薯轻声说道:“大人您送去的那些人,能左右朝局么?”
杨帆伸出手,接住了一朵雪花,笑了:“会的,我送去的不是人,而是民心,民心所向,任谁都无法扭转。”他抬起头,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北平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