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忧心忡忡,道:“长此以往别说大明内部的卫所保不住,就是最紧要的边军,都会出问题。”
内地的卫所好歹大多数兵卒出自垛集,而边军未来必定多处于谪发人员。
谪发往边关的人,多数身上都背着大大小小的罪,这样的人还无法保证他们的月粮俸禄,早晚要出事。
自古最好的兵卒来源,莫过于“良家子”,老实本分的兵卒经过训练,在战场上可比偷奸耍滑的犯人要厉害太多了。
刘伯温抚须而笑,道:“所以,顺天府就是你的一个机会,从顺天府开始打响这为军户讨公道的第一战,再顺势请陛下下旨,增添一督查官员权贵是否盘剥军户的官职,唯有这样,才能遏制这股不正之风。”
杨帆的眸子微微闪动,道:“请求陛下设置官员?可是据我所知,六科给事中里的兵科给事中,就可以管这件事,为何还要再增设官员?”
刘伯温笑道:“小杨大人也曾担任过兵科都给事中,难道不明白其中的玄机,六科给事中掌侍从、规谏、拾遗等,可毕竟是言官身在京城,怎么管得了天下的各个卫所?”
“你想要保证天下军户不受盘剥,就要增设新的官员,其监督的官员必须独立于各都指挥使与各地的提刑按察使司与布政使司之外,直接受朝廷,乃至于陛下节制,唯有这样,才能直达天听!”
刘伯温说得行云流水,就好像他已经对这个问题思索了许久似的。
杨帆听完颇有茅塞顿开之感,道:“青田公所言甚是,不过,想要让陛下在各地增添这样的官职,除非案子闹得很大,满城风雨,不然,恐怕陛下不会同意……”
刘伯温重新闭上了眼睛,笑呵呵地说道:“怎么将案子闹大你来办,这不是你最擅长的么?”
闻言,杨帆哑然失笑,虽然刘伯温说的是一句玩笑话,但杨帆却冒出了一个念头来。
一个计划的雏形,在他的脑海里逐渐露出轮廓……
半个月后,顺天府。
过了大小房山,徐达的队伍终于到了北平,这座古老的城市,远远望去,北平城好像盘踞在大地上的盘龙,肃穆,厚重。
徐达抵达北平当日,吉安侯陆仲亨与平凉侯费聚设宴,在北平宴请他,这两人来头都不小。
陆仲亨从元至正十四年随朱元璋征伐滁州,在攻克集庆之战、戮战陈友谅的战役中表现不俗。
洪武元年,陆仲亨又率领军队与廖永忠等征广州,于洪武三年封吉安侯,洪武六年,陆仲亨因病休养在北平落脚,这一待就是四年时间。
费聚于洪武三年被授为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荣禄大夫、柱国,受封平凉侯,食禄一千五百石,子孙世袭,并获赐铁券。
原本费聚镇守宣府,恰好有公务来到北平,听说徐达要来北平,他特意多停留了几日,等到徐达到来。
有平凉侯与吉安侯坐陪,这宴席的规格自然不低。
宴席上,徐达坐在主位,费聚、陆仲亨在旁作陪,至于杨帆等人则落座下方。
费聚举杯,道:“上一次与魏国公见面,还是五年前,你我这一别当真是太久了,吾敬魏国公一杯!”
徐达人情练达,满面笑容,道:“往事悠悠而过,今日见吉安侯与平凉侯,风采依旧,好像还年轻了几岁,哈哈哈。”
费聚、陆仲亨闻言,皆是仰面大笑。
一杯酒下肚,陆仲亨的脸微微泛红,道:“老了,老了,我这身子骨这两年一直养着,可到了冬天总是不爽利,我也想好了,可能以后都得在这里养老喽。”
徐达感慨良多,说道:“岁月不饶人,一转眼我家那女诸生都与燕王殿下成亲了,咱们也都老了。”
他举杯与众人又喝了一杯,道:“该服老就服老,该节劳就节劳,身体要紧。”
这话是对陆仲亨说的,陆仲亨早年受过伤,身子骨一直不好。
众人推杯换盏,几杯酒水下肚,气氛愈加热烈。
费聚往下方望了望,说道:“吾听闻青田公也来了北平,怎么不见青田公?莫非是不愿意见我等?”
徐达笑了笑,说道:“刘先生身体一直抱恙,他受不住舟车劳顿,已经早早歇息了。”
闻言,陆仲亨阴阳怪气地说道:“读书人就是娇气,不过刘先生素来清高,不愿意与我们这些武人在一起也正常,来!喝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费聚喝得满脸通红,道:“论陛下麾下诸将,咱老费就服两个人,一个是开平王,一个就是你魏国公,可惜开平王走得早啊,不然,焉能让北面那群家伙苟延残喘?”
费聚喝高了,说话有些口无遮拦,道:“魏国公,咱老费想听你说句实话,陛下派你来北平,究竟想干啥?”
徐达酒喝得不少,不过神志非常清醒,闻言,徐达道:“北元残余盘踞北方,非一时一刻可速胜之,陛下命吾镇守北方,整顿军务,屯田移民至此。”
费聚眨了眨眼,道:“当真就这些?”
徐达看了费聚一眼,又看了陆仲亨一眼,笑道:“不然呢?”
陆仲亨干笑一声,压低了声音,道:“魏公,既然陛下让您来整顿军务,为何还派那杨帆一起来?他,要做什么?”
费聚在一旁帮腔,说道:“谁不知道杨帆这人走到哪里,就搅动得哪里不得安生,魏国公,我们也是替顺天府的诸位问一问,好安心。”
徐达差点被他们给气笑了,合着今天的接风宴,就是为了试探?徐达微微一笑,说道:“吾忙于军务,顺天府的政务会交到杨帆大人手中,至于他要做什么,吾可不知道。”
徐达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这可急坏了费聚与陆仲亨。
随即,徐达继续说道:“两位也不必紧张,只要秉公守法,杨帆就算再彻查,也查不到你们身上,放心吧。”
这场酒宴一直到日落西山才消停。
吉安侯陆仲亨与平凉侯费聚,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府邸,然后上了同一驾马车。
入了马车,陆仲亨和费聚哪还有醉醺醺的样子?
陆仲亨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说道:“费兄,徐达不肯跟咱们交底,怎么办?”
费聚轻哼了一声,道:“徐达这个老狐狸,话说得比谁都好听,做事却滴水不漏,派人盯住他和杨帆。”
陆仲亨点了点头,道:“那咱们的生意呢?”
费聚闻言犹豫了一下,说道:“生意先停一停,看看徐达的动作,若是一切照旧,可以逐渐恢复,徐达要是有大动作,直接停了!”
“停了?”陆仲亨一脸肉痛,说道:“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都停了?”
费聚瞪了陆仲亨一眼,道:“这些年你赚得还不够多么?要不是有胡相帮着打掩护,早就被发现了,如今徐达来了北平,我们必须该断则断,否则一旦被查出点什么,到时候别说银子了,命都保不住!”
陆仲亨点了点头,道:“行吧,我派人去跟傅义那边说一声,让他停手。”
北平城里有知府府衙、燕王府,还有一座将军府,而这将军府是为徐达准备的。
宴饮过后,徐达就前往将军府落脚,他明日开始就要巡视顺天府附近的各个卫所。
杨帆回到府衙,迎面就见王图与夏时敏并肩而来,见到杨帆后,王图很是高兴,道:“大人,有消息了!”
杨帆微微一怔,道:“什么有消息了?”
“在来的路上,您不是让小人派人先到北平一带打听一位叫做吕复的名医么?有消息了!”
杨帆这才想起来,为了给刘伯温治病,他根据记忆中的印象,让王图去找吕复。
这位吕复乃是元末明初的一位神医,在医学上专门医治疑难杂症。
据说有一个病人,两目视物全都倒立起来,求医问药到了吕复那里,吕复询问其病因,乃知是大醉后大吐。
他为其诊脉,发现此人左关浮促,也就明白此人是由于饮酒,大吐而导致上焦反覆,要治疗此病需为其正气,吕令服藜芦瓜蒂散,服后又吐而痊愈。
更奇特的是,吕复最初是学习《周易》的,其母生病,为了给母亲治病,吕复改学医术,后医术大成,救人无数。
杨帆得知了吕复的消息,十分雀跃,道:“你速速派人去请吕先生,就说,只要先生能医治好青田公的病,我愿以重金酬谢!”
王图领命,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道:“大人,我听说吕先生性格古怪,不离开家乡,他人可是在山西,万一派的人请不来吕先生怎么办?总不能将先生给绑来吧?”
杨帆闻言一怔,他心思流转,道:“这样,你到了那边就说,本官知道他有不少著作医书,本官素来敬佩医者,请先生来为青田公诊病,并且谈一谈将他的医书整理出书的事宜,不止能出书,还可以由皇族背书。”
王图将他的话都记下了,末了问道:“大人,您真的能让皇族背书?”
杨帆仰面而笑,“当然,我何时说过大话?”
杨帆说的那位皇族,自然就是朱元璋第五子——吴王朱橚,这位吴王殿下生平最喜欢医学、植物学,而今吴王朱橚已经十七岁,虽然年纪小了些,却已经流露出对医学的浓厚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