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里也有识得字的,指着水清桦的棚子读出三个字:水,绣,坊。
紧靠着水绣坊棚子的,还有陈家的医棚。水清桦早就送信给陈锦岚,让蔡大夫他们做好赈灾防疫的准备。今天蔡大夫几个坐镇义诊,还熬了一大锅防疫病的草药,每人可以领一碗。
正忙得热火朝天,蕙心跑过来叫她::“三太太,快回家吧,三爷回来了!”
水清桦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衣服,交代兰心和蕙心看好棚子,才慢慢往家走去。后知后觉地,这时心里才有一股欢喜夹杂着后怕漫了上来,她越走越快,几乎小跑了起来。
回到家中,夫妻重逢的喜悦还挂在脸上,就被季子墨的样子吓住了。短短一个月,风华正茂的翩翩公子消失了,他双颊瘦得凹陷了下去,皮肤因长时间风吹雨淋变得粗糙、黝黑、皲裂,衣服皱巴巴地草草裹在身上,鞋子尖破了个洞,大脚趾伸出来露在外面,一股又腥又臭的味道从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来。
这些都罢了,变化最大的是他的眼睛,原本清澈透亮的眼眸,现在布满血丝,眼珠焦黄,眼神直愣愣地看向地面。
“夫君。”水清桦用最轻的声音唤他。
他身子颤了一下,抬起眼睛。“清桦,”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似乎在强力抑制着什么。
他停下来,深深换了口气。有些话已经憋在他心里太久,他不堪重负,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些话吐露出来。
“这一路上,有很多很多人在我面前死去,多到我已经麻木了。”
“去潜州的路上,雨太大,我们在一个村庄里借宿。早上走出村子不过几里路,忽然地动山摇,我一回头,是山崩,一座山崩了,那个村庄,整个被埋在了下面,整整一个村庄!”
他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眼眶。“我还记得收留我们的那个老丈,头发胡子都白了,早上给我们做了面条,叮嘱我们路上小心,一转眼,就没了。”
他的头深深垂下去,不让水清桦看见他的脸。水清桦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来,用手臂紧紧揽住他的腰。
“一路上,到处都是被水冲来的浮尸,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是谁的儿子,谁的母亲,又是谁的丈夫,谁的妻子。我亲眼看见一个父亲把女儿抱到树枝上坐着,自己被水卷走了。我救不了他,我只能先保护好老师,我救不了任何人。”
他的双肩剧烈抽动起来,把头埋在膝盖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季子墨描述的场景,让水清桦心如刀割。
“后来我们终于到了潜州,见到知府邓之浩。当时鸥江已经有几十处堤坝决口,卫所驻军也来抢险,他们手牵着手站在水里,想用人墙挡住洪水,一个浪头打过来,几个官兵就不见了。实在守不住了,邓知府只能忍痛下令,决开青鱼嘴段堤坝分洪,几百亩良田,多少老百姓的家园,就这么毁于一旦!还有那么多来不及转移、不肯转移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