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纳斯塔西娅来到希尔德的身边奇怪地问道。
她其实早就已经过来了,只不过一直没有说话。
“你听过俄狄浦斯的传说吗?”
“应该没人不知道吧,这跟贝当元帅有什么关系?”
俄狄浦斯是希腊神话当中的一个人物。
因为在其出生后被预言未来注定犯下杀父娶母的罪,所以其父亲忒拜王拉伊奥斯用铁丝穿其脚踵,令一个仆人把婴儿抛到荒郊野外。只不过仆人怜惜这个无辜的孩子,把他送给科林斯的一个牧羊人。科林斯国王因为没有儿子,于是就收养了他。
成年后俄狄浦斯得知了自己的预言,他误以为科林斯国王是自己的父亲,所以选择了远离,这恰巧让他回到了忒拜,在一次意外当中弑杀了父亲,又成为了英雄迎娶了母亲,完成了弑父娶母的预言。
可以说是典型的希腊命运式悲剧。
“你不能将它当成一个普通的人物英雄传说,如果你把忒拜王理解成父系的强权,其母伊俄卡斯忒理解成打破强权后的奖赏更好。在这欧洲这片土地上,就在不断地发生着弑父的故事,必须有新一代人打破旧一代人的强权。”
“那贝当元帅指的是?”
“他就是强权的代表,他是现在法国的父辈。法国的情况比较复杂,用德国作为比喻的话。威廉二世当初弑杀了作为父辈的俾斯麦,德意志帝国走向了新的时代,那么威廉二世就成为了新的父辈,如果没有这场战争的话,威廉二世的地位可能会很难被撼动,但也只是难以撼动,在新王弑杀旧王之后,帝国会成为新王的奖赏。”
“可现在......”
“原本应该作为被撼动的强权象征威廉二世,被外力给强行弑杀了,致使现在的德国处于强权的真空期,军队暂时替代了威廉二世作为父权,但军队本身应该是属于新王的奖励。在一个畸形的社会下,饲养出来的新王会是个怪物。”
“那俄国呢?”
“虽然在你的面前,我不应该说你父亲的坏话。但我依然得实话告诉你,你的父亲太过软弱,以至于他在各种事情上都选择了逃避。他在1905年逃避了弑父这一壮举,以至于到了现在,会有更极端更疯狂的新王来弑杀他这个父。”
在被希尔德点名道姓批评自己的父亲。
阿纳斯塔西娅心里还是不免有些难受,毕竟尼古拉二世依然是一个好父亲,这点比起威廉二世来说还是强一些。
威廉二世的逃亡,即使军队刻意没有提及威廉二世,但包括希尔德在内,他的所有儿子都跟他决裂,已经说明这一点,这也造成了君主制回归变得困难。
实际德国想要回归君主制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新的艾伯特总统被称为代理皇帝,德国人民也支持君主制。
军队也支持。
不过军队最大的矛盾就在于支持谁来接手皇帝。
原本应该是属于旧王的军队,成为无主的状态,自然也无法完整的交给新王。
阿纳斯塔西娅继续问道。
“那法国呢?法国情况不是应该更好一些吗?”
“不,法国的情况要更糟,在德国是父辈的力量被极端削弱。法国则是相反,这场战争杀死了几乎一半的法国年轻人,致使新王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对抗贝当和普恩加莱这种旧王,他们根本没有力量来完成弑父。当旧王在本应该死去的时代还坐在王位上,就像你的父亲,他本身就成为一个暴君。”
“这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如果没有外部战争缓解压力,那就是内战。”
对于任何一个国家来说。
内战都是应该被极力避免的,就像在索姆河时期,德军还会让英军不要再冲了,但如果演变成内战,那就是不折不扣的至死方休了。没有任何一场战争对美国的伤害比南北战争更大,也没有任何一场战争对法国的伤害比法国大革命大。
阿纳斯塔西娅沉默一会儿。
“那你呢?你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如果德意志帝国没有战败的话,我理所当然会成为新王的奖赏。”
这并不是希尔德想扮演什么角色。
而是希尔德的权力来源,希尔德的权力来源是军队和威廉二世,也就是说希尔德和军队都是属于威廉二世,说希尔德扮演的是作为母系伊俄卡斯忒的角色,在新王替代旧王时,军队会对新王宣誓效忠,那么希尔德自然是属于给予新王的奖赏。
“但德意志帝国毁灭了。”
“情况正是如此,德意志帝国的旧王覆灭,新王还未诞生。法兰西共和国的旧王依在,新王已经死去。那你认为这个时候,作为伊俄卡斯忒的我,是什么样的角色?”
现在。
阿纳斯塔西娅可以确定,希尔德确实不是什么公主了。
如果是和平年代,希尔德会成为给予新王的奖赏。
当然。
如果希尔德想成为新王的话,那希尔德只能走正常作为新王弑父的路途,那就会麻烦很多,不能走这种邪道。
只不过现在是战争年代,已经有人为希尔德提前完成弑父的路途,造成了权力的真空。
以至于让作为新王奖赏的希尔德,在新王诞生前掌握了权力。
阿纳斯塔西娅反问道。
“那我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你甚至连实权都没有,扮演的当然是奖励品。”
阿纳斯塔西娅反驳。
她回答了一个显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回答。
“但我真的爱他们。”
........
....
所有的阴谋都是真的,所有的罪孽都是真的。但最痛苦的是,所有的爱也是真的。
巴伐利亚。
慕尼黑。
帕塞瓦尔克军事医院。
福斯特医生遇到了一个麻烦,之前那个送来的士兵,依然无法看得见,福斯特医生可以确定,这个士兵的眼睛一切正常,这种现象并不难以理解。
世界大战都已经结束了,对于战争对士兵造成的心理问题,已经不像最初那么浅薄了。
福斯特医生可以确定这个士兵的精神在战争中遭受到难以愈合的创伤。
精神方面的事务必须得用其他的疗法,福斯特医生认为这个年轻人是在逃避战争失败的事实,大部分士兵都是如此,特别是青年这般极端的士兵,人们必须得学会和过去的自己和解。
不过福斯特医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陪伴这个年轻人,这个青年也没有任何家人,他还有太多的病人需要处理,他只能选择简单高效的办法。
比如说。
催眠。
“医生,我还能看得见吗?我不能待在这里,我不能待在这里,我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青年坐在椅子上。
他的眼睛还是无法看见,这对一个士兵来说是致命的,不过没有关系,他还有拳头,还有双脚,哪怕是用牙齿去撕咬,只要他还活着就可以。
“中士,请冷静一些,我们需要给你进行治疗。”
“抱歉。”
福斯特医生为青年准备好了他精心制作的催眠疗法,但是否能够有效果,福斯特医生也没有把握。
他仔细检查了青年的眼睛,不过这次他没有说青年的眼睛没问题。
“很抱歉,中士,你的眼睛在毒气受到了永久伤害,大多数人都无法恢复。”
“你不是说可以恢复吗?!”
“是的,我说的是大多数人,但少部分人可以。也许你有千年不遇的能力,要像耶稣、默罕默德那样创造奇迹。如果一个普通人受到你这样的伤害,他会瞎一辈子,但科学知识不适用于那些有超常意志力和精神力量的人。你要完全相信你自己,然后你的视力就会恢复。你知道德国需要真正强大的人去带领。对你,一切皆有可能。”
说完。
福斯特医生在青年面前点燃一根蜡烛。
“如果你真的是被上天选中的人,你就能够看到火焰,你注定背负着带领德国走向胜利的命运。”
青年被福斯特医生的话语吸引住。
他用尽全力地看向面前,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他必须要改变着一切。
只不过在福斯特医生看到的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无数的黑影在烛光的阴影下,钻入青年的身体,化作青年的一部分,那是憎恨化作的食粮。
他似乎制造出了这片大地最恐怖的怪物。
“医生,我看见火光了......”
面前的蜡烛火光在青年的眼中越来越清晰,直到它原本的模样出现在青年面前,这一刻,他笃信自己是应承天命,注定带领德国走向胜利的领袖。
他抬起头来,环顾着四周,他必须要去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只不过。
在房间的门口,他看见了他魂牵梦绕,却害怕去想的那个人,只要一想起那个人,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就要将他吞噬,如今那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在他刚刚看见的那一刻。
“好久不见,阿道夫先生。”
最终。
在这混乱的。
残忍的。
悲哀的。
时代洪流中。
希尔德给予了这片土地小小的,几乎微不足道的温柔。
这几乎已经是这片土地至大的怜悯。
青年低下头来。
像个孩子一样恸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