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深了。

索托城最高的建筑是一座塔楼。这里的夜晚繁华无边，但高耸入云的塔楼顶部依旧萧索，坐在屋檐的边上，能够将整座城市一览无余，有一种俯瞰红尘、高处不胜寒的渺小和孤独。

表面上看，戴沐白见到鹿也时总要比见别的人怂一点，但实际上他在史莱克最早的三人当中是和鹿也关系最好的。他们之间的友谊算是不打不相识，再加上戴沐白本身就欣赏强者，对鹿也心服口服，哪怕是出去沾花惹草挨了揍，戴沐白还是会顶着被打青的眼圈请她去喝酒。

那时候两个人就喜欢爬到塔楼的屋檐上，一边喝酒，一边吹着夜风闲聊——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戴沐白在说，鹿也负责听。

平日清醒的戴沐白很少会谈论自己的过往，唯独喝醉了，会透露一点他的故事，也会诉说他在家族中成长的苦闷。至于鹿也，她的过去经历全是穿书，实在开不了口，只能听着。

是以，鹿也也是唯一一个知道他的身世的人。

他们都有登高俯瞰的习惯，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坐在高处吹吹风、喝两口酒，就像是短暂地脱离了脚下的世界，短暂地从苦闷的现实里解脱出来。

戴沐白刚一在鹿也边上坐下，鹿也就开口了：“朱竹清跟你认识？”

戴沐白的动作顿了顿，有些不太自然地扭过头，用鼻音哼了一声：“嗯。”

“哦。”鹿也点头，“娃娃亲啊。”

戴沐白：“……”

仔细一想，好像也没毛病。戴沐白默认了。

鹿也又问：“为什么吵架？”

一提起这件事，戴沐白的脸色又冷了下来，语气也带上几分急躁：“她说我恶心。”

凉风习习，少女柔软冰凉的发丝在夜风的吹拂下扫过他的手背，带起一丝痒。戴沐白下意识地转了一下头，鹿也斗篷上的兜帽已经被高空的风吹开，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纤长的睫有些懒怠地低垂着，本就幼态的五官让她此刻看上去更像是一颗柔软的纯白花苞。

鹿也不说话的时候，外观总是很有欺骗性的。

即便戴沐白知道她的本性，目睹这一幕时心头也软了一下，就像是见到了路边被雨水打蔫的柔弱小白花，对这脆弱的生物情不自禁地产生怜惜。

然而下一秒，鹿也就无情打破了他的幻想：“她说错了？”

戴沐白一愣，刚刚被压下的怒火立刻又蹿上心头，本能地反驳：“我什么时候……”

鹿也淡定地说：“你在玫瑰酒店第一次见到唐三的时候身边带了两个双胞胎，别以为我不知道。”

戴沐白：“……”

系统会自动检测并警告违规剧情的出现，要不是鹿也知道那次戴沐白必然会在酒店邂逅唐三，她早就杀到酒店去了。

戴沐白自知理亏，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真的没有，那回带上她们只是去喝酒的，没打算做什么。”

鹿也冷笑：“去酒店喝酒？你自己信不信？”

“你……你根本就理解不了我的痛苦！”戴沐白到底是少年心性，被鹿也怼得多了，难免有些许不甘，反驳道，“就算我有想法，那有怎么样？帝国的男子三妻四妾都很正常，我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凭什么不能……”

在他说出“三妻四妾”的瞬间，鹿也就想冲上去捂住他的嘴，然而已经晚了。

【叮！检测到主角团人物之一戴沐白有不符合本系统绿色健康三观要求的言论！】

【任务者未能及时修正剧情，已触发一级惩罚——】

鹿也默念了一句卧槽。

这下完了。

系统音刚刚落下，毫无前兆的电流就已经从鹿也的五脏六腑蹿起，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浑身一颤，猛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鹿鹿？！”戴沐白愕然地扶住突然全身颤抖开始吐血的鹿也，“你没事吧？是刚刚斗魂的时候受的伤吗？要不要我送……”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半空。

鹿也疼得浑身发抖，这一巴掌却很结实，扇得戴沐白半边脸都红了大片。戴沐白甚至没反应过来，顶着左脸的火辣滚烫，愣愣地看着嘴角依然在溢血的少女。

“戴沐白，你以为你是星罗帝国的皇子很了不起吗？”少女狠狠吐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血沫，在剧痛中喘着气，仿佛气得狠了一般，肺像鼓风机似的嘶嘶漏气，“你觉得你下半身多了个器官就高人一等是吗？你以为你现在摆烂、游戏人生、放纵自己，就能欺骗自己活得很潇洒很自在吗？”

“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鹿也痛得几乎无法动弹，连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抖，“你对得起你自己吗？你对得起你星罗帝国皇子的身份吗？你对得起……你的未婚妻吗？”

戴沐白的武魂是白虎，本就不是脾气好相与的主，倘若是鹿也平时将他骂得这样狗血淋头，他早就发作了。然而现在鹿也受了重伤，他何止不敢轻举妄动，简直慌得手足无措，只能伸出手臂扶着鹿也软弱脱力的身体，生怕多用一分力气就会让她彻底碎掉：“你先别说话了！我这就带你回学院——”

系统的高强度电击持续了足足三十秒，刑罚停止的时候，鹿也已经虚弱得开不了口。她抓着少年的袖口，低低道：“戴沐白。”

“路是自己走的，人生是自己选的。”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尊重别人，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

“……多对自己和别人负责一些吧。你该长大了。”

戴沐白心头狠狠一震。

他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大的打击，失去焦距的眼睛愣愣地盯着空气看了一阵，好一会儿才陡然发觉周围安静得不正常，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失去意识了。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眼角有些发热，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把昏迷的少女抱了起来，开着武魂加速往学院的方向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