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不留一挑眉梢,“你难不成打算从礼部给我请个甚么宫廷礼仪的先生?”
诸允爅摇了摇手指,“比礼部尚书的身价还高我亲自言传身教。”
杨不留眨了眨眼睛,十分慎重的把同肃王殿下相识至今所见所感的那些混不吝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的回顾了一遍,感觉肃王这日子过得跟“规矩”这俩字儿就不太沾边儿。
她噗嗤一乐,弯起眼睛臆想了一番肃王教导她惺惺作态盈盈生姿的模样,实在不忍直视的转移了话题,“说起礼部尚书方才整理的时候我发现,礼部尚书近来递了不少拜帖?你跟他交情不错?”
诸允爅随她倚靠在内室的书案旁,他低头看着杨不留整理罗列的请帖拜帖,留意到她刻意依照递交帖子的官员品级高低,商户资产大小分门别类的排了序,有几本凌乱的搁在书案一角,约摸是念儿稀里糊涂一头雾水,杨不留担心出错,便暂且搁置。
他低头翻了翻帖子,仔细说起这几户商贾的生意来路,而后才接上杨不留方才的问话,轻声道,“文思齐那个老古板……礼部倒是跟我没什么过节,可也谈不上有甚么交情,他怎么平白无故想起给我递拜帖了?”
杨不留略一沉吟,低声道,“刚才念儿说,这位文大人好像有一位适龄尚未婚配的小女儿。说是有次后宫宴席,跟着贵妃娘娘还见过她,皇上特许她前去献艺来着。”
“……”诸允爅先觑着杨不留的神色,发觉她谈及正事脸上并无半分戏谑,这才敛眉道,“……老古板平素并不待见我这动辄刀剑相向的作风,他们礼部的人半数神叨,总觉得血肉横飞的戾气太重,有碍国势,所以也不稀罕跟我来往。他不会无缘无故没皮没脸的递拜帖讨好我,八成是父皇口头上跟他许了什么诺……”诸允爅翻看拜帖的手停了一瞬,吸了一口凉气,忽而抚掌道,“我就说么,今日父皇怎么话里话外总是带着几分劝我少动战事的语气合着我要是顺了他的意,今儿我就得顶着一桩御赐的婚事回来了。”
杨不留沉默的看着他。
诸允爅随手撇开文府的拜帖,波澜不惊道,“今日在华庭殿,我可把父皇此番传抵北境的圣旨掰扯得一文不值,他火大着呢,想来一时半会儿不会跟我提起册立王妃的事。”
杨不留神色复杂的扭头看他,也不知他是心太大还是骨子里太过坦荡正直,能把顶撞当今圣上的事儿说得这般云淡风轻。她无奈一笑,“顶撞皇上你还挺舒心?然后罚跪的时候就撞见了嘉平王?”
诸允爅一言难尽的叹了口气,“反正那小子对他三皇叔被罚跪的事儿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略一思索,忽然道,“不过吧……我总觉得这孩子是不是太过早慧早熟了?”
杨不留被他这如同老父亲一般的问话问得一怔,定了定神,听他原原本本的将他与嘉平王浅谈一事说予她听,而后便笑,“朔方,你十二三岁的时候懂得什么叫结党营私吗?”
诸允爅舔了舔后槽牙,稍加回忆道,“党派之争什么的倒不至于摸得门儿清,不过因为老师的缘故,与年幼时交好的秦家兄弟偶然为朝中的事儿吹牛皮吹翻过脸。不过都不在朝堂,真要说起来,谈及所谓的党派之别,也是去东海前后。”
杨不留半倚在肃王身侧的书案边沿,轻声道,“现如今朝堂上下宫城内外,与嘉平王年纪相仿的孩子不多,他身居东宫又有限制,言行举止对他影响最深远的无非是太子殿下和教习他的老师。你也说过,太子在朝中与兵部交恶,殿下对于用兵果断的主张与太子殿下不谋而合,他对于殿下的欣赏自不会吝啬。况且又有温大人与殿下多年交好,嘉平王待殿下亲近,也并非无缘无故无迹可寻。说是筹谋,对于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而言,这个结论未免下得草率了些。”
诸允爅见她靠过来,立马顺杆儿往上爬,耷拉下脑袋蹭着杨不留的颈窝,一语双关的轻轻喃声道,“累。”
杨不留在他头顶轻轻拍了一下,“累的话,不如暂且歇一歇。”
诸允爅蹭着她的动作当即滞了一瞬,他猛地直起身子,看向杨不留微微弯起的眉眼,听她近乎缓慢地低声说道,“你此番回京,不会只待一时半晌,身处其中,容易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不妨趁此机会,看一看朝堂上的形势,做一做决定。”
诸允爅看着杨不留眸子里的浅淡笑意,若有所思地靠回去,撒娇似的刚蹭了没两下就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诸允爅不明所以的抬起脑袋一瞧,跟杨不留瞪着眼睛面面相觑,转而齐齐地盯着那个两手捂着眼睛,悄悄往屋外挪的小丫头,强忍笑意。
杨不留捂脸轻叹,大意了,怎么把这小丫头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诸允爅无声的大笑了片刻,掩唇轻咳了一声,“念儿,别慢慢挪了,赶紧出去。”
“马马马马上!”
念儿恨不得佝偻成一只熟透了的虾子,慌慌张张的一头磕在雕花的隔断屏风上,转而慌慌张张的跑到门外,又慌慌张张的险些跟闻风跑过来的岳无衣撞个满怀,被少年郎抓着头顶转了个弯儿,一路羞红着脸狂奔出去。
岳无衣习以为常的迈步进门,“主子,你俩又没羞没臊了?”
……没羞没臊这个词有点儿露骨,杨不留拧巴着一张脸,甚是无语地看向他。
诸允爅就没那么好脾气,他身上还穿着朝服,乌木折扇被他遗弃在卧房里,这会儿摸不着折扇索性就抓起帖子丢他,咬牙切齿道,“你不是明儿一大清早就要赶去五军营,这会儿来做甚么?”
“殿下明儿不也早朝?”岳无衣抱头躲开,得意忘形的刚笑一声就被一本家规砸了个正中眉心,岳小将军这才捂着鼻子勉强正经了点儿,“我是有事禀报今天往五军营去的路上,在街上碰见顾青顾白了,顺路跟了他俩两条街……”
这两号人物不久之前还行踪成谜,诸允爅微微蹙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岳无衣沉声道,“结果你们猜我发现什么了?他俩在查赵谦来的死因!”
诸允爅沉默了一会儿,“虞淇呢?赵谦来的案子不该是大理寺掌管彻查吗?”
岳无衣一耸肩,表明他并不知情。杨不留却无声地站在一旁,敏锐道,“明查,还是暗查?”
“应当是暗查。”岳无衣稍微停顿,抿着唇略一思索,而后又肯定的点头道,“飞雁署除了东宫暗卫,其余护卫执行公务时务必官服加身。他俩不单没穿飞雁服,甚至连惯配的刀都没拿,显然是不打算暴露行踪。”
岳小将军微微偏头望了眼门外深沉的夜色,继而低声道,“主子,顾青顾白出马,难道是太子殿下,想从赵谦来着手,调查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