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五十六章 借故挑衅(1 / 2)念碑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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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月寒冬,申时未至,广宁府便早早地笼上了一层朦胧晦暗的夜色,厉风卷刮起落在屋檐上的残雪,狠戾地撕扯着檐下光亮黯淡的灯笼,掠蹭出近乎尖锐的风啸声响。

温如珂脸色白得泛青,周身僵滞得又紧又疼他一直在打颤,心尖儿跟着发寒,脑子却冻得愈发清醒明晰,被这一张承载数万性命的圣旨,压得快喘不上气来。

这旨意如若落到实处,便当真是帝王一怒,血流漂橹。

温如珂稍稍掀了下眼皮,看着恍惚间似是背负着千尺寒冰的诸允爅,悲戚的叹了口气。

圣旨之上一字一句落地砸坑,肃王波澜不惊的脸霎时覆上了寒霜。

他微微颔首,耳畔不大真切的听着花公公催促他领旨谢恩的话,半步未挪的跪在原地,沉默良久,也不知道在这一瞬之间都想到了甚么。他蓦地抬头,一字一顿低声道,“花公公……”

尹银花看着肃王这张被冻成一湖寒冰的脸,仍旧眉眼带笑,“三殿下有话想问?”

肃王抬头看着花公公毫无意外的表情,视线稍错,又在他身后玄衣卫略显不耐的脸上掠了一眼,“……依父皇圣旨所言,闻家军叛党之伍悉数就地斩杀……那敢问花公公,闻家军数万兵众,何人算是叛党?”

花公公一动不动地维持着交递圣旨的姿势,脸上的笑意也未变丝毫,“殿下说笑了,悉数自然是全部之意。但凡闻家军在兵部登记造册的兵士,全数以叛党罪名论处,不留余孽。”

诸允爅怕的就是这个。

数万颗人头一旦落地,即便暂且狠下心来不论人命,那满山的殷红若是漫入寻常百姓家,民声仇怨载道,边境守军落陷,那便是长久无法转还的境地。

朝堂上诸位肱骨大臣难道就无人思量此番举措的后果吗?

这顺势而推的道理那帮老狐狸不可能不懂分毫,只不过广宁远在天边,万千百姓和守关戍边于他们而言根本无所妨碍。更何况近来脾气无常的皇帝气得快炸开了花,就连忠言逆耳的良臣都要再三措辞方敢开口,那些事不关己的奸佞,谁敢触他的逆鳞?

诸允爅勉强把梗在他胸口的浊气压出去,沉沉一叹,眼观鼻鼻观心的不再去看花公公,缓慢的琢磨着如何委婉拖延,“父皇政务繁杂,为国土长治久安耗费心血,本王愚钝,难以在朝堂之上替父皇分忧解难,但所幸对于边关守境尚有些值得论道的见解,自诩能守一方平安……不过目前来看,奴儿司尚且有待观望,鄢将军留守关口不曾回京述职亦是因着敌军狡诈,又吃亏在先,不知何时便会反扑开战。如若圣旨送抵边境军营,闻家军数万人悉数斩首,奴儿司必定虎视眈眈,借机趁虚而入圣旨不容悔改,但即便非执刑不可,为何不能等卫所休养生息,重新招兵买马,再缓些时日……”

肃王前半句恭维已经算是破了天荒,尹银花闻言心中稍微惊讶又惊喜了一刹那,还当这三殿下终于开了窍孰料后半句当即原形毕露,虽是有意相商,委婉的能耐却没到家,话里话外隐隐散出些许带兵打仗时七个不管八个不愤的气势来。

尹银花察言观色功力独到,听得出他这话里似乎刻意藏了些似是而非的威胁。但他既不能左右圣意,又要稍稍遮掩着玄衣卫暗中离鞘的刀锋,到头来,能做的也不过是假装没听懂,抢在肃王多说多错的势头前毫不容缓的断了他的念头,唇角的笑意稍动,和煦的低声道,“殿下有所不知,赵谦来已经将他这十余年间同闻戡都私通敌军的勾当交代清楚,这奴儿司又大举进犯闯了关口,皇上震怒,此事恐怕容不得回缓……”

诸允爅眉间迅速敛起又放开,沉吟片刻,哑声道,“贪污一案牵扯甚广,父皇为此事忧心忧虑万般不易,也正因为此,奴儿司边境安稳才更为关键,叛臣谋反论罪当诛无可厚非,但……”

肃王身处阵前时可以不顾什么仁义道德,但这并不意味着坦荡浅显的是非摆在眼前,他也能面不改色的一笑而过数万人命并非单薄的落在纸笔上的数目姓名,北明与奴儿司又无国事盟约在先,此时立威根本说不通道理……

肃王牢骚满腹,缓慢忖度着编排词句,未等全数脱口而出,便被花公公毫不客气的打断截住。

“肃王殿下,怕是高看我这么一个小小的内官了。”尹银花说这话时,脸上温和的笑意散得一干二净,唇角落下,神色竟似藏了几分阴狠。他见肃王脸上青青白白闪了几瞬,微微眨了眨眼,示意他断莫再多言,而后方才缓缓的又端起了笑,随口提了一句,“付杭副统领回京时领了罚,殿下可知?”

诸允爅愣了一下,被穿堂而过的风吹得一颤。

这事儿他确实不知,肃王府在京中并无实权颇受掣肘,即便是岳无衣这个上天入地的猴精在应天府也很难面面俱到,倘若皇上有意压制,白宁无从打探也无可疑。

诸允爅额角抽动了一下,“……为何?”

“……闻副都统叛逆谋反却未被直接押解入京,皇上只是杖责禁足,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花公公凝眸注视着肃王因着咬牙而微微抖动的脸侧,压了下唇角,继而又笑,“殿下倘若不想被下一道圣旨直接遣送回京,还是不要多言为好。殿下心中思虑,皇上怎么会毫无预料呢,兵部已经派人去北直隶调兵,不日便会整军抵达暂时支援,殿下不必担心。”

话已至此,诸允爅再做争辩便是不识好歹了,他缄默地看着尹银花,良久,犹疑的晃了下眸子,躬身伏低,“儿臣,领旨。”

温如珂哆哆嗦嗦陪跪了半天,眼前花白一片,随着肃王领旨谢恩,起了身就直挺挺的往地上摔,所幸被一旁眼疾手快的宋铮拦腰扛走,回屋养病去了。

尹银花担忧的望着温二公子瘦削的背影,以年长者的口吻叹声道,“二公子自幼身子就差,这苦寒的地方实在是难捱……”

卸了周身的礼节规矩,花公公脸上那点儿暗流汹涌的笑也云开月霁,他转头打量着肃王苍白的脸色,点头允了候在一旁,想替肃王披件儿狐裘的岳小将军,微微躬身,低声道,“临近年关,皇上时不时的便跟昭王殿下和贵妃娘娘念叨着三殿下,待到开春的日子,殿下许是能赶上桃花宴呢。”

尹银花这话说得不咸不淡,像是提点,又像是纯粹扯了句家常,诸允爅多多少少有些忌讳,不敢怠慢,垂眸顿了片刻,咂么出花公公字里行间的好意他这点儿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罪过快熬到了头,只要老实安分的呆到开春,诸事自有转圜。

诸允爅点了点头,没吭声,沉默良久忽而恍然,掀起眼皮看了尹银花一眼,“有劳花公公了。”

“……殿下这话可是折煞奴才了。”尹银花笑眯眯的拱了拱手,“三殿下常年不在京城,年轻气盛的性子,皇上心情不好的时候难免看不惯,便让殿下到这广宁来磨砺磨砺,没想到还当真圆滑了些,只不过这一身筋骨倒是一点儿没变,眼界宽阔不拘小节,旁人学都没处学。”

“……”诸允爅飞快地在心里咀嚼着他这话是毁是赞,脸上那一层冰霜缓得差不多,便看不出喜怒的浅笑了一下,只道,“若是有顶撞之处,还望花公公不要介意。”

尹银花愣了一下,转瞬释怀一叹。

他仍记得当年因东海一战在朝堂上火冒三丈险些拆了大殿的小郡王,左一个三年右一个三年的熬过去,仍怀赤诚已是艰难,如今却因帝王心思被搁置在此,脾气磨下去多少难说,但总归难免疏淡心寒。

尹银花搓了搓发凉的指尖,诸允爅垂眸一瞥,当即抬手引着他往衙门里生了火盆的客房暖阁里去。

玄衣护卫冰雕似的戳在原地,彼此斜着眼睛看了看,没打算跟上去。

两人亲疏有度的缓步在环廊里穿行,尹银花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向后掠了几次,忽而低声道,“奴才心知殿下心中大义,可那些大是大非本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东西,殿下有心想保数万性命,空口白话,会不会太过不近人情?”

诸允爅一怔。

尹银花笑了笑,余光捉见玄衣卫副统领疾步朝着他们的方向前行,便没容他细想,又追着问了他一句,“殿下可知,皇上明明清楚,这监斩的旨意落在殿下头上准定要惹事,为何还特意让我等从广宁府取道,到殿下这儿找不痛快么?”

洪光皇帝的心思用意玄衣卫也许一知半解,但尹银花绝对揣得出七八分。

肃王得理不让人的陈年往事数不胜数,数万人命撂在他跟前,他没当场翻脸已经算是大有长进,让他无动于衷听之任之那是断然不可能的。

如此一来,皇帝这多此一举,便是别有用意了。

鄢渡秋的脾气秉性不够狠厉,守成戍边绰绰有余,但开疆辟土却容易束手束脚难以推进偏他还是一个一腔忠义的正人君子,放着奴儿司的金矿在前,威胁相逼为“国”牟利断无可能,那为免夜长梦多,必然要寻个契机以利益相逼,数万人命与对皇帝而言无谓的仁义之情一并提起,该如何抉择,根本无需明确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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