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是曾遭受忌惮的一军主帅,一位是如今威名北境的肃王,这两人的关系好赖,即便当今圣上纠结着官银国库之事无心猜疑,朝中虎视眈眈的几位也不会毫无揣度。
温如玦没作答,晦暗不明地看着岳无衣,半晌,压抑的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殿下和小珂在广宁……”
温如玦话说一半,正巧沈成廷规整队伍,欲要出发。岳无衣小孩子似的屁股不挪窝,在马车上赖了一会儿,托腮朝着北营官兵和押送队伍的伤员里扫了几眼,忽觉脑子“轰”地炸开,当即飞奔至沈成廷跟前,扯得手臂生疼,疼得他快逼出了泪花,吼道:“去北营送信的侯子呢?!”
沈将军被他吓得一激灵,缓了一阵方才艰难开口,“那位小兄弟他……”
岳无衣方把那个挨千刀的赵谦来闷在黑布底下,便抬手勾搭着侯子的肩膀,稍稍离得囚车远了几步,逐渐落至押解队伍的末尾,悄无声息地把肃王殿下挠头写了大半宿的书信塞到侯子的衣襟里。
岳无衣看着呆愣愣抽着鼻涕的侯子,一拍他脑袋,“脑子还能用吗?别着凉脑子不能用,一会儿我说什么再记不住。”
侯子呆呆的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脑子不够用还是脑袋瓜尚且没什么事儿。岳无衣不逗他,低声伏在他耳畔,“等会儿离了队伍就把这身官皮扒了——骑马会吗?”
侯子这下子来了精神,猛地点头,“会!我会!”
“会也不能骑……”岳无衣看着侯子瞬间垮下来的表情忍俊不禁,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一个人往回走,快一些,应当能趁着兖州城关闭城门之前买辆马车,再折返出城。一定记住,挂上丧灯。还记得路上我教你看的地图吗?出了城不要直接往北营驻地的方向上拐,一定要从官道走。北营是穆将军驻守,巡防极严,你只要驾车朝着北营巡逻的岗哨上闯,他们见你车上挂着丧灯,不会对你动粗,而是会以擅闯军营的罪名暂时扣下你检查,不要多话,让他们把你抓回营中,到了之后再找人通报穆将军传信,听见没有?”
侯子有点儿愣,突然凝滞的气氛和岳无衣的一大段话把他砸傻了,“搬救兵?为什么?”
岳无衣乱七八糟的回想了一阵,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清醒清醒,“你知道押送赵谦来的前一天,广宁府大牢遭劫之事吗?”
“不知道……”侯子摇头晃脑,忽然一捂嘴,“难道有人要截杀赵大人?”
看样子还没傻透。岳无衣安抚似的呼噜了一把侯子的后脑勺,“嗯……有这个猜测,以防万一嘛……不过这一路上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吗?你也不用太害怕……”
侯子登时热血沸腾了起来,“我不怕!师父,我可以留下来的,一对一我肯定行!”
“行个屁。你一个人行还是领回来一堆人行?”岳无衣没好气儿,又在他后脑勺补了一巴掌,“我还得把你囫囵个儿的带回去呢,别拿自己当人肉盾牌。万事小心。”
侯子略微有些委屈,“可是我还没见过刺客呢……”
岳无衣气急,果断杵了他一下,“什么好东西是吧?还见刺客。”
让侯子去联络穆将军送信——岳无衣承认,他其实是藏了点儿私心的。肃王与穆良交恶不是什么稀罕消息,而且还有穆老将军吐口唾沫一个钉的旧话在先,北营外设下埋伏的可能微乎其微……
倒是出乎岳无衣的意料,侯子竟然阴差阳错的如了见刺客一面的愿。
北营驻地。
岳无衣总算从那个下手没轻没重的小军医手底下逃了命,一个人抱着被包成粽子的手臂,坐在挨着大医帐的小擂台上匀气。
一遭刺杀,押解官兵死伤惨重,而罪大恶极的赵谦来却毫发无伤的崩溃在囚车里。
岳无衣觉得讽刺,也觉得不值,但就像诸允爅叮嘱他的,赵谦来表面上只是一个贪得无厌的文官,可他却亦是一根牵着朝堂万千算计的一根蛛丝,不能放他被刺客便宜得一刀毙命,死得那么痛快。
可亲眼见着从广宁府跟他一路的人死了,岳无衣做不到诸允爅那般毫无破绽的面色如水,平静无波。
他看着被北营将士用板车拖回来的尸体,一声不吭;他听见医帐里一群五大三粗的爷们儿隐忍的哭声,不打算再进去。
少年郎也曾在尸山血海里漟路而过,那些过往岳无衣不想提,可午夜梦回总免不了倒吸几口凉气——被肃王殿下怒斩其首的那颗东番王子的头,时至今日还会偶尔面目模糊地在他梦里跳来跳去,一如当年一般吓得他崩溃大哭,吐得天昏地暗,要死不活。
他那时还是个半大孩子,怕鬼,战战兢兢的不敢睡,大半夜地钻到肃王殿下的帐子里,跟同样神色恍惚了许久的诸允爅面面相觑。
他劝他,都过来了,也终将都会过去。
岳无衣皱了皱眉,胸口的一团浊气总算是能散在湿冷的雨夜里。他拦下方才对他毫不客气,抱着一堆血污白布的小军医,还算客气的问了一句,“小兄弟,你知道之前来送信的那小子,现在在哪儿吗?”
小军医歪头,疑惑地瞥了他一眼,努嘴指向一顶小帐,在他乱动的粽子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见他当即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笑了一下,“你都这样了还有心思关心别人呐……那小子伤得不重,就是刺客扔的破镖上有毒。他现在在我师父帐子里呢,没瞧见抬着什么人出来,八成是没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