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允爅一脑袋浆糊霎时清明了些,他把脸从被子里拔出来,抬头正瞧见杨不留唇角浅浅淡淡带着苦涩的笑。
“杨捕头?”
“嗯,我爹也怕疼。平时巡街抓人跟小混混打架动刀,在外面从来都面不改色,哼都不哼一声……可回了家呀,别说上药换药了,平时手上扎个刺儿都能嚷嚷个不停,我师父看不惯就追着他打,打完他继续嚷嚷着疼。”
杨不留顿了一下,“所以啊,我一直都在想,当初在涵翠楼里,他得有多疼。疼了又能跟谁说呢。”
言归宁默默,抹了抹有些酸涩的眼睛,出其不意地戳了诸允爅一针,疼得他在床上一弹,又被杨不留攥着手腕,此起彼伏得活像条泥鳅。
言归宁被他逗得噗嗤一乐,“不是,你在军营里受伤挨刀子,大夫给你治病你也这么扑腾?”
“在军营这样我哪儿还有脸带兵……”诸允爅背上大椎肺俞挨了两下,转头被言归宁捞起胳膊,准备在少商穴也刺个血珠出来。“别说在军营战场,就是回了应天府也得忍着,忍得习惯之后便不觉得,所以身上这伤复发了才没注意,一拖再拖,拖到这儿……快把皇家的威严颜面都丢尽了……”
“丢人倒是事实,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怕挨针——”言归宁收了银针,在诸允爅背上拍了一巴掌,示意他可以起身,“不过各人生来对痛觉的感知便不尽相同。就拿我闺女来说,针扎在她身上她根本觉不出疼,脚踝肿成馒头她才知道受了伤,有时候煎药手背烫的通红,她偏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但你这怕疼还不允许说出口,皇家颜面也未免太不尽人情。诶,你是不是在皇帝跟前不受宠啊?……也不对啊,你母妃是宁贵妃,位份相当于半个皇后,不应该啊——”
言归宁话说半道,突然被杨不留挤眉弄眼地拦下,一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无奈表情。言归宁这才捂嘴,抬手在嘴皮子上拍了几拍。
诸允爅倒是洒脱,坐起身穿好衣裳,抹了把两鬓散落下来的碎发,“年幼时我跟温先生在宫外学习,后来又率军练兵,戍守北境……受不受宠我倒是不清楚,只不过确实跟父王母妃相处甚少。好在朝中有人忌惮镇虎军,皇兄在朝中威严也能庇护母妃,这便足够了。”
言归宁对这位肃王殿下的通透刮目相看,收拾妥当拍拍屁股走人,让杨不留收了药罐也早些休息。
可人刚迈出门槛,便听见药铺后院里宋铮和宋来音长一声短一声的扒着墙沿儿喊。
“归宁!”“言先生!”
“不留!”“师妹!”
“贵客登门啦!”
来人冠发整洁妥帖,脸色略显苍白,五官清秀俊郎,身着一袭水青长衫,腰间佩一青色翠鸟纹玉石,身形翩翩纤瘦,执礼风流倜傥。
“广宁府新任同知温如珂,叩见肃王殿下。”
杨不留转头诧异地瞧了瞧宋铮,言归宁一听来人,赶忙抱起困得揉眼睛的宋来音,施礼告辞,退回到药铺去。
诸允爅伸手要把人从地上拉起来,温如珂这小个子却拗得很,非等他说一句“温卿免礼”方才起身。不等诸允爅同他多说半句闲话,又从胸前掏出一龙纹黄帕的圣旨,惊得诸允爅瞪圆了眼睛。
温如珂没急着打开圣旨,眼睛在杨不留和宋铮身上逡巡,多问了一句,“他们两个人……信得住吗?诶,无衣呢?不在这儿护卫,跑哪儿去了?”
“我让他去盯着赵谦来。”诸允爅单膝跪礼,抬头对杨不留和宋铮使了个眼神儿,也让他俩跪下领旨,“宋捕头能带你来这儿自然是信得过,至于不留,我之后再跟你说,无妨,先颁圣旨吧。”
温如珂展开旨意,捧着看了半晌,颇有些为难,末了叹口气,只说了一句“肃王诸允爅接旨”,便把圣旨递了出去。
诸允爅抖了抖圣旨,打开瞧见里面成堆的墨疙瘩,直接笑弯了眼睛。
“父皇这圣旨写得……一如往常啊。”
“花公公出宫办差不在,皇上这圣旨写得跟家书似的,也没人敢改,太长了,你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