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城。
上一次有过这般浩大的动静,还是几十年前大昭未曾建立,兵荒马乱的世道。
然而...
随着昨日黄昏,一人入城。
整个黑山的格局,似乎都发生了改变。
...
天蒙蒙亮。
段氏的掌舵人,段南天。
沉默的将自己的大儿子,段天擎的无头尸首,运送回了家中。
他的手指紧紧的扣在肉里,捏出了血丝,也浑不在意。
作为垄断了整个‘黑山城’盐铁的巨富,黑山段家,甚至可以供养得起好几尊大先天级的高手。
而作为段家的家主,
段南天更是资源集于一身,有着‘逍遥境’的修为,早已悟出神魂,可神念驾驭兵、刀,于十丈开外杀人。
可谓是在黑山城这一亩三分地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如今,年近六旬的他,气血下滑衰落,想要图谋突破‘元丹’,涉足第三步,那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除非有逆天机缘加身,
不然,恐怕他今生也就到此为止了。
整個段家,论嫡出的子嗣,只有段天擎这一个为年少发妻所生,段南天在其身上倾注的资源与心血,是其他子嗣所不能比的。
毫不夸张的讲,
这就是黑山未来段家,内定的继承人!
但随着无头尸体装入棺椁。
人死万事空,一切,都随之烟消云散了。
段南天亲手扶着棺,立于气派的内城段府大门前,默默的等着。
直到————
“家主,查清楚了!”
“新来的黑山镇守,以‘勾结妖魔’之名,将...将大少爷的头颅割下,祭于了兵马城司的城头,昭告了整个内外城的所有人!”
勾结妖魔!
咔嚓。
听到这四个大字。
段南天的五指,猛得插入了木质的金丝楠木棺内。
同时头颅微低,突然转头,望向了黑山兵马城司的方向,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平复心情,终于怒急失笑:
“好,好...”
“好一个勾结妖魔!”
“身为镇守,用这个名头割了我儿头颅,悬挂城门,杀得真是名正言顺呐...”
周遭聚集的段家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听着老人如同魔怔了一般的话语,更是噤若寒蝉,面面相觑。
都以为家主悲愤之下,已经陷入了疯魔。
然而...
下一刻。
段南天快步走入家中大门,不一会儿,便提着一口长刀,倒拖走出。
刀尖锋芒,抽刀断水,将坑坑洼洼里的浅水滩,直接划开,过了好几息后,才算是再度合上。
段家以盐铁起家,段南天手里的这口刀,更是以先天级精铁、玄矿、湛金混杂打造,足足百炼而成,乃是一口‘先天’宝兵!
当他拖刀走出。
面上的悲愤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
则是满面寒霜,杀气沸腾于眉宇:
“杀的,是没错。”
“可老夫...就这么一个种!”
“勾结妖魔?”
“那又如何!”
“也乱不了你的秩序,与你何干啊!”
“白发人送黑发人,杀子之仇,老夫不报,誓不为人!”
...
剑脊武馆。
“馆主,大师兄的头...被,被人在家中割了!”
晨钟响起,本来按照规矩,应该是传承了剑脊馆主大衣钵的长孙池,前来监督弟子门徒,代师授武,以及处理相应的杂事。
但当那披着剑脊武道服,身躯千疮百孔的尸体,被抬到了一双眉如刀削,白发如霜的剑脊馆主身前。
这位身形瘦小的老人陡得眼神锐利起来,默默注视着这一具尸体,过了半晌,才嘴唇翻动着:
“谁做的?”
搬来尸体的弟子们群情激愤,义愤填膺:
“是那新来的黑山镇守,此人将大师兄头颅悬挂于兵马司城头,说他勾结妖魔,让我整个剑脊武馆蒙羞!”
“剑脊崖,乃是堂堂梧桐府正宗,有第三步大高人坐镇,这新来的就算是一方镇守,也不该如此霸道才是。”
“我等听说那段家的大公子,在昨夜也被割去了头,馆主,不能忍了,不然我等岂不是颜面扫地?”
七十余岁的剑脊馆主,已经不再年轻,虽说迈入大先天,便能锁住肉体生机,不叫流逝,再加上诞生神魂,活过百岁不成问题。
可再怎么锁生机,也改变不了他年老体衰的事实,只依稀还能从眉宇间,看到几分过去的锋芒影子。
“唉...”
“新来的黑山镇守么。”
剑脊馆主喃喃了一句后,本来心中生起的怒意,又逐渐压了下去。
官府的人,还是整个黑山位阶最高的。
“看来这一次的镇守,是铁了心要整肃黑山了。”
目光缓缓扫过武馆之中,几个带头的倨傲真传,剑脊馆主暗自摇头:
“心性,太差。”
“难怪这么久了,除却长孙池外,也没出来第二个大先天。”
“正宗...”
“宝瓶州正宗,能明面上和妖魔有着瓜葛么?”
“那镇守刚来就撕破了脸,摆明了是不讲规矩的。”
“剩下的,恐怕就是和黑山的几个妖魔府脉一较高下,看看谁能笑到最后了。”
“人头、妖头挂的是兵马司上面,该急的是梁龙尉,他才是牵扯最深,难以抽身的。”
“早就和长孙池说过,不要陷入这黑山的局太深,也不要贪图一时修行资源,就和妖魔称兄道弟...”
“现在好了,把自己栽进去了,也叫进入正宗修行,大梦成空。”
“老夫养老之身,来此打理支脉,实属是在宗内没了位置,腐朽之躯,哪里还能做那‘龙精虎猛’的搏杀之事?”
可理是这么个理。
但不能明面上说。
于是剑脊馆主一拍案桌,刀削眉如鹰般锐利,便道:
“段南天一生纵横,就这么一个嫡子,竟然也被割了头,称其‘勾结妖魔’?”
“我等武夫,斩妖除魔,怎会与妖魔为伍,那镇守未免太过武断了。”
“汝等且放宽心,”
“此事既已传开,段南天,兵马司主梁龙尉,一定是第一个赶到处理的。”
“为师随后就去,多少...也要讨要一个说法回来!”
说罢,他便屏退了弟子。
独自一人,沉思过后,
步履不急不缓,往事发之地而去。
...
梁龙尉从睡梦中醒来。
撇开两个美妾,
一双粗壮的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
他做了个噩梦。
梦见...
自己不仅没有成功角逐‘黑山镇守’的职位,反倒因为与妖魔勾结之事暴露,落得了个身首异处,众叛亲离的下场。
但这怎么可能呢?
这么多年了,就算是缉魔司主,都被他扳倒了三个,之前的黑山镇守,更是与‘神血教’纠葛颇深,不闻不问。
到了如今,他的根基早已根深蒂固,就算是再空降来个镇守,他也有法子软硬皆施,将其彻底腐蚀,沦为傀儡!
早在此前,听到风声,他便安插了两个千娇百媚,而且还是‘白月狐’中擅隐匿的狐媚子,去了镇守府蛰伏。
就算是逍遥境,开‘金刚怒目’,也绝对看不出端倪来。
毕竟,只要不是第三步的人物,有何惧哉?
按理来讲,这一次上代镇守倒台,他梁龙尉经营多年,又是逍遥境,本来以为疏通了几分关系,这个黑山镇守的位子,顺理成章,就该是他的。
结果上面却以‘政绩平平’为由,驳了回来,听说还派遣了个极为年轻的小子,做这堂堂黑山镇守。
呸!
一听,就知道是个背靠大树好乘凉的东西!
他梁龙尉走到今天,摸爬滚打,一步一步讨好上官,与妖魔密谋交易,换取好处,养寇自重,从而自一个武卒、到伍长、再到兵马司主事,以及如今的八品司主...
爬了整整二三十年!
凭什么,一个年纪或许都没他当官时间长的小子,能够一跃到他的头顶上,拉屎撒尿?
天下没有这般道理!
他想到这里,没了睡意,两边的可人儿一左一右,为他服侍更衣。
才穿好,
便有麾下武卒急匆匆的叩门,叫他不禁皱眉,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什么事?”
他穿好衣物,推门而出。
“梁大人,天...天塌了!”
“新来的镇守,将段家大公子、剑脊武馆大门徒、缉魔司左右二指挥使,以及数颗妖魔的头颅,挂...挂在了兵马司的城楼之上。”
“他,向着整个内外城,足足近百万的民众,质问您作为黑山此前最高的大昭官吏,究竟,究竟...”
“治了个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