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存敬殉国,西路军基本覆灭!
这对伪梁的打击太过沉重。
要知道,遭到遏制的朱温已不是后世那个力压八方的朱温。最显著的表现就是鄂、魏、蔡、蜀、荆、湖南没像历史上那样当他的附庸。迫于朝廷的压力,淄青、横海、襄、河中也不敢对他的侵略持绥靖,对他抱幻想。被几次清洗的朝堂也没内鬼、傻子供他利用。
经济上被封锁,政治上被孤立,地缘关系恶化,内部成分复杂,而这种种随着对李军事上的无力,汴逆业已不是后世那个精诚团结、底蕴深厚可以承受六万大军在清口灰飞烟灭……的创业集团。
你对别人好,别人不一定对你好。你给了我好处,不等于我就要忠诚你,为你效力。忠诚你,为你干活,不代表把身家性命卖给你,这是两码事。你对我有恩,也不意味我不杀你。
在批量生产墙头草的晚唐五代,在这個叛乱、造反、下克上如喝水的黑色社会,农夫与蛇、东郭与狼、唐与李茂贞这类事每天都在上演。
这是一个流行损人利己,普遍认同“识时务为俊杰”,以忠义、死节、信守承诺为耻的时代,统治者的恩威也只建立在胜利之上。
败一次,就可能会死,威望受损则是确定。威望受损,原本忠诚的大概会动摇,有点忠诚但不多的人会不忠诚,蛰伏的野心家、贼胚就会蠢蠢欲动,甚至悍跳。
如果持续失利,再深再高的恩威也会失去。
对三百年李氏如此,对藩镇是这样,统治中原十二年的朱贼也不例外,并且反噬成倍严重。
朱温难道忘了手下都是些什么货色了吗?
朱温难道对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没有半点自知之明吗。
反噬来得很快。大臣互相对视的时候,眼神里隐藏的言语,李振汇报的下意识颤抖,那是信心的流逝,惊悚在滋生。
“鸿水之上,自陕州至滑州千百里,健儿铺陈,浮尸而东,以数万计。家家河边招魂葬,哭声直上云霄。”
“悖逆禽兽的不肖子孙,卑鄙无耻的赵国大盗占领怀州,声称来年开春渡河!”
“来自易、定的李氏走狗跨过桃林塞与杨守亮合师六万围攻陕州。”
“三姓家奴鲜于弥、吴子陵与赵匡明合流,进击郾城,葛从周告急。”
“河南府士民累得鱼腹中书,曰:朱贼已死,圣唐复兴;愚夫蠢兵皆恐。”
“见妖怪,陈州妇人阎氏一胞生四胎,守令溺杀之。”
“徐、宿、泗、郓蛾贼大炽!有兵匪朱四郎者,聚集散匿的郓军五百人,自称天地造化无极大将军、报仇大都统、天平军留后,与垣庆忌、刘亥、邵贼、侯嵩呼应。”
“汝州爆发叛乱!”
硬着头皮宣读的李振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
“继续念吧,朕其实还好。”朱温捋着胡须,用了个自觉可以缓解气氛的小话术。
“吴讨、马殷、钱鏐、王潮、王镕、田希德、危全讽、王珂、王处存、交州节度使曾衮等十五镇诸侯先后致书,请陛下……去帝号,退位!复称宣武军。比悦、滔故事,则必代为洗雪,使天子待陛下如初……”李振总结重点,一晃而过。
诸侯致书,很多次了,但一致提出“去帝号,退位”的具体要求,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从口头上象征性的斥责到檄告勤王但不出兵的“声讨”,再到现在提出具体要求施加压力出面调停,反映了什么?
说明他们认为你外强中干,不行了,可能要加入征讨大军了,就像当初十五道、十八道讨伐桀骜的魏博、成德、李希烈。
朝廷讨克用之败,京兆尹孙揆被擒杀,神策军虎皮被扒,后果之严重,连京西北八镇也不听号令。
现在河洛局势糜烂,张存敬之死的影响之恶劣,大梁君臣慢慢领会吧。
这年头,可不止关中的武夫跋扈,也不止关中出产李茂贞、韩建。
嘉德殿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阴沉如水。多日来对河中惨败“安之若素”的朱温也首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情绪失控:瞳孔失去焦距,嘴角也下意识抽搐。
损兵数万,事小。
重要的是人心向背,信心强弱。
汝州爆发叛乱,这是一个新的标志性事件,一个开端,局部地区的地主、庶民开始不相信你了。下一次战败,会不会郑州、乃至汴州也叛乱?其次,一旦民间对朱温的前途持怀疑态度,征兵就会日益困难。武夫不是天生地养,是来自老百姓的爹生娘养。
另外,西线的惨败,李军推到洛阳北面门户,对军心民意士气的伤害也是空前的。
最重要的是,朱温不敢再尽信任何一个将领和官员。
他的头颅就是一个行动的王爵、宣武节度使。
尤其是诸侯们要求他去帝号、退位、复称宣武军的消息传开以后。
他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前有天子昭告四海,面向全国公开悬赏,后有诸侯中间作保“必代为洗雪。”还有田悦、吴少诚他们在诸镇调停下被恢复官爵的案例。只要杀了他,就是汴宋颍亳节度使,就能结束战争。
李振、敬翔、寇彦卿、裴迪这些心腹已经小脸煞白。朱温一死,他们什么下场,不问可知。
朱温强行克制住心中的恐惧和寒意,笑道:“慌什么。秦宗权杀到酸枣门前尚且被朕逢凶化吉。李贼和他的鹰犬难道认为凭借一纸告书就能败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