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虽有些意外于太子为何问起此事,不过他对这些事不敢说知之甚详,但为太子解答还是无甚问题的。
“今之百姓田亩,如宽乡多则五十余,如狭乡少则三十余。若无天灾人祸,辅以桑麻,男耕女织,还能有所积蓄。”
听到狄仁杰的答案,李弘竟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如今均田制的施行状况竟还不错。
仔细想想也不奇怪,虽然理论上,按照时间的发展,人口的增多,均田制的崩溃是必然的。因为朝廷开垦新田和回收旧田的速度跟不上百姓对于田亩的需求。而立足于均田制基础上的府兵制,也将因此而崩溃。
但大唐建国至今也不过五十一年,还处在上升期,甚至不少地方还能称得上一句地广人稀呢,人地矛盾远没有唐玄宗时期那般尖锐。
寻常百姓们面对的最大问题还是天灾人祸。
虽然眼下天灾人祸一个都不缺。
不过狄仁杰描述的景象还是太过美好,李弘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刨根问底地问道:“户户皆可如此?”
狄仁杰苦笑一声,他知道自己这回不说些真话太子必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索性答道:“然各户情形不同,纵有得分田者,亦有因家贫欠债而不得不卖地失田者。”
“本宫记得,前两年圣人才发布诏书,禁止私卖口分田吧?”李弘说完,自己也明白过来,若非民间卖田之风难以禁止,皇帝也不至于专门下诏令。
而从狄仁杰的回答来看,这份诏书的作用……显而易见。
“如此般者,多否?”李弘复又问道。
“百姓卖田,多是不得已而为之。如去岁因旱灾饥荒而卖田者,便远超往年。”狄仁杰说完,见李弘神情有些沉闷,遂又说道,“殿下,自隋乱以来,高祖、太宗定鼎天下,予民休息,今之民生虽因天灾及连年劳役而有所疲敝,然只需风调雨顺,百姓仍能安康。”
李弘点了点头,认可了狄仁杰的话。
他继续问道:“并州亦有折冲府,怀英对此可有所了解?”
折冲府是在地方上负责管理、选拔、训练府兵的所在。
“殿下所问者,可是征辽士卒逃亡之事?”
“正是如此。”
……
通过从狄仁杰处了解到的第一手资料,结合自己的记忆,李弘对大唐的现状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均田制虽有各种隐忧,但总归还能执行下去,但依托于均田制的府兵制此时已经真的开始糜烂了。
因为常年征战,外加因为大唐疆域增大而导致的服役距离的增长,在州县闲置田亩越来越少的大背景下,府兵制问题更大。
放到具体层面上,便是将士们想要立功越来越难,就算立下功勋也不一定被记录,就算被记录了军功,回到家乡也不一定能兑换成田亩赏赐。
甚至还可能因为想要想要争取自己应得的赏赐而被州县当做犯人一样对待,连提升身份待遇的勋官身份都会被直接剥夺。同时,作战时间和距离的延长也让自备干粮、武器的府兵们的付出得不到应有的回报,仅仅免除赋税徭役已然不足,也无怪乎府兵们都不愿外出作战。
而在前两年征辽东时,就已经出现了府兵不够用的情况。
皇帝的选择很简单——募兵。
最开始时,百姓们还踊跃报名,期望以此斩获军功,从而获得勋官、缴获、赏赐等。
但很快,这些募兵就遇到了与府兵相同的问题,等到百姓们发现从军得不偿失后,无人应征的兵募马上从自愿变成了强制摊派,从军者也从富户、强户变成了贫寒之家。
兵制的崩溃要比田制来得快得多。
狄仁杰走后,李弘又回到了光天殿中他最爱的床榻之上。
一旁的阿蓁早已见怪不怪了,先是弯腰替李弘收拾好被他乱扔的鞋子,正要叮嘱太子莫要忘了盖被褥,一抬头,却发现太子已经把自己裹起来了。
“今日没什么其他安排了吧?”
阿蓁称是,又提醒道:“只晚间要去蓬莱宫问安。”
“嗯。”李弘轻轻应了一声。
每天早晚两趟,跟上班打卡颇为相似,还是节假日不休的那种。
不过习惯了也还好,毕竟这也是住在东宫的李弘少有的能与帝后相处的机会。
自认为大孝子的李弘,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出错呢!
虽然他也很怀念之前此前因养病而被免了晨昏定省的那段日子。
阿蓁见李弘正在想这事,安静地退下了。
身为东宫掌管内事的女官,她其实也挺忙的,照顾李弘只是她工作中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能被武后看重送来东宫,她其实很有工作狂的潜质。
躺在榻上的李弘则继续思考起来。
目前大唐所面临的所有问题,最关键的还是钱。
不论是想要防备吐蕃还是帮助吐谷浑复国,都逃不过这一个字。
有了钱,大唐所面对的所有问题不能说全都迎刃而解,起码大部分都能缓和。
实际上,为了缓解国库空虚,皇帝李治不是没想过办法。
早在乾封初年,原本打算在封禅之后就息兵安民的皇帝看到高丽兄弟阋墙的机会,就再也忍不住了。
为了赚钱,皇帝直接从源头下手,铸造了乾封泉宝,并下令,以新钱一当旧钱之十。
所谓的旧钱,指的是高祖武德年间开始铸造的开元通宝,重二铢四絫。
至于能够以一当十的乾封泉宝,习惯了勤俭持家的皇帝倒也没做的太过分,非但没有减重,还在二铢四的基础上加了两分,变成了二铢六。
这么良心的铜钱在发行之后自然迎来了百姓的热烈欢迎。
八个月后,百姓们这种欢迎达到了巅峰,皇帝不得不忍痛宣布废除了自己一拍脑门决定铸造的新钱。
就是不知那时皇帝有没有怒吼一句“朕的钱”。
但皇帝搞钱的思路是没错的。
这么想着想着,李弘越来越困。
眼皮也越来越重。
眼睛一闭,他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