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诗会的会场周遭栽满红梅，这会儿正是吐苞的时候。这个时节绿意褪去，枝头缀红，本就有暗香疏影的意趣。宫女们择了数条颜色相衬的彩绸，往枝头一挂，场地内便更显飘逸，好似神仙居所。

太后应是对她督办的赛诗会相当满意，不仅要亲自来当评委，还邀请了四位和皇室有姻亲关系的近臣一同参评，以显公正。虽然此时人还未到，但场地最后方的评委席前已挂好了他们的名刺。苏斐然虽然一个都不认得，但想必都是名声显赫的大人物，她不认得人家只能是她见识短浅。

旁人都道太后对待赛诗会如此郑重，是出于看重娴妃的缘故。林岫青打眼看过评委席前的名刺，心底却隐隐有了些别的猜测。

怀疑只在心头一闪而过，林岫青便与其他四人一同被宫女安排到了参赛选手的坐席上。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不参赛的嫔妃们也到了不少，也被一一引入观众席。

让所有人都有些讶异的是，先前一点面子都不给的嘉贵妃竟然也来了。她虽然摆出一副臭脸，还自备了观赛的桌子和吃食，但却选了个不错的位置，往那一坐，佁然不动地等着赛诗会开始。

嫔妃们入座已久，秦奉安也带着一大批人赶到现场。估计是刚处理完公务，苏斐然总觉得他脸上带着七分疲惫三分厌烦，还有零点零一分想骂街的暴躁。又过了一会，太后也与受邀前来的近臣一并赶至，他们有说有笑地落座到评委席，似乎相熟已久。

秦奉安为表公正，并不参与评审。因此评审席上便只有太后、集贤阁大学士李瞻阳、文华堂大学士文松涛、遵仪殿侍读学士付函，以及坐在最中间、最具重量级的太傅——宁启元。

如今皇权集中，大学士多为虚职，空有品级，甚少实权，但依旧站在百官之上。无论是哪阁哪殿大学士，毕生最高成就便是被收录进青云轩，才选真正站在读书人之巅。

太傅宁启元便是青云轩大学士，他当初登上青云轩后才被授予的太傅之位，在名义上有教导和辅佐秦奉安的权力。如今他身居正一品，实是许多官员高不可攀的对象。像是李瞻阳、文松涛这样成名已久的学士，都难得一见太傅之姿，更别说这四人中资历最浅的付函。

侍女为五位评委奉上茶水和点心，太后和身边侍女攀谈，几位大学士便围着圈聊开了。

对除却太傅的其余三位而言，参与后宫赛诗会只是卖太后一个面子，他们本想含混过去，随便评评选了——毕竟，后宫妇人能在诗词上有多少造诣？没想到，太傅也被太后请来了，这实在是让三人有意外之喜。三人赶紧借此机会和太傅攀上关系，说不定近几年就能混个青云轩的提名。

“久仰宁阁老大名，如今一见，气度非凡，果真名不虚传！”李瞻阳腆着笑脸，对宁启元恭敬拱手。

文松涛对李瞻阳的狗腿子模样嗤之以鼻，笑呵呵地对宁启元隔空敬茶：“许久不见，宁兄别来无恙啊！”

李瞻阳心中怒骂文松涛你个老六，不就是前几年文官集会时和宁启元见过一面吗？这俩人的关系约摸着就是见面打了声招呼，顶天做了句自我介绍，文松涛仅凭一面之缘就开始跟人称兄道弟，攀情谊套近乎，真是城墙施工都要从他脸皮上取材。

宁启元抚着胡须笑道：“鄙人只在青云轩二层楼，实在称不上阁老，二位小友言过其实了。”

太傅这话看似谦虚，实则自傲至极。青云轩共有三层，每上一层楼都难于登天，宁启元身居中层已是大古文臣可望不可即的位置。他于社稷并无突出建树，凭借辅佐秦奉安多年才攀上了二层。由于水分过大，他一直被其他青云轩大学士暗地鄙夷，如今一朝受捧，他自然要把这名头拿出来炫耀。

付函没机会混入这三位大学士的谈话中，但也难能保持清醒。他听完宁启元的话，差点没乐出声——太傅压根没把其他俩大学士放在眼里，明明彼此的年龄差距不过十岁，居然叫他们“小友”。文松涛方才还称呼他为“宁兄”，太傅也这般不给面子，直接跨人辈分，实在是太过好笑。

“呵呵，听闻文华堂今年在殿阁排名比较靠后啊。”李瞻阳皮笑肉不笑道，“文华堂的同僚可要努力了，再怎么说，也不能叫遵仪殿赶超了不是？”

遵仪殿侧重考究礼仪，在书本知识上的造诣属殿阁之底，因此总被其余殿阁大学士轻慢。哪怕付函在场，李瞻阳也不在乎当面出言讽刺。别说付函还只是侍读学士，就算是遵仪殿大学士来此，李瞻阳照样不放在眼里。

文松涛被李瞻阳一语戳中痛楚，他捏着茶杯冷笑道：“今年文华堂做的都是编纂并修缮史书的工作，一时半会见不到成效也属正常。倒是集贤阁今年出奇活跃，属官们递交上去了不少革新的提案，多数都被圣上痛批了回去，被采纳的倒寥寥无几啊。”

二人句句带刺，你一句我一句地含沙射影，从对方的学问、门第、工作单位直至父母亲族，乃至祖上十八代都内涵了个遍。宁启元居中静坐，淡漠地听着身旁二人吵嘴，全程未发一言。

“未时已至。”

秦奉安放言下去，所有人皆是噤声。

他的坐席在嘉贵妃身侧，是个正好能环视整个会场的好位置。此时他负手站立在桌案后，将会场内的一草一木都尽收眼底。

“太后慈爱，为贺娴妃生辰，特举办赛诗会庆祝。”秦奉安说，“如今在场的诸位，彼此既是亲眷，也是知交，无须什么繁文缛节开场。现在由寡人宣布，赛诗会——正式开始！”

“啪、啪、啪......”

苏斐然又遵从条件反射鼓起掌来，然后十分有既视感地面露尴尬，将双手讪讪地收回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