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意义上来说,古朝先前的“闭关锁国”,并不算是真正的闭关锁国。
三百年前,古朝与樊燮古国一战后元气大伤,也与周遭小国交恶。当时的皇帝不得已做出决断,将资源倾注于内部,让民众休养生息,也让时间填满以战养战后接踵而来的空虚。
但也是三百年前,古朝覆灭了樊燮古国,成为了大陆上的霸主。从此,再无大国能与古朝为敌。尽管古朝大地上满目疮痍,但总有新的故事始于焦土。漫长的冬季过去,古木又发新枝。
这三百年间,古朝从未与外界断联,无论是民间和官府都与异国有不少交流。古朝使者们前去周遭各国外交、游说,终于化干戈为玉帛,将不少原先忌惮古朝的小国纳入自己的附庸。
民间的通商更是从未断绝。虽然古朝依旧限制异国人的进入,并且不曾批准大规模的进出口,但对于与其他国家接壤的村邑中难免会有游商做跨国买卖。对于这些民间商贩,官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他们管制的目的是控制异国货物的数量,而非杜绝一切外来物,这些民间商贩进口的货物就算堆满一万间仓库,比起古朝本土商品的数量仍是九牛一毛。纵容他们不仅是因为于大局无甚影响,而且因为这些商贩个顶个的老油条,偶尔还会给官府官员分些油水,让他们行个方便。
久而久之,禁止通商的禁忌便只落于纸面上,现实中没人拿它当回事。
而十二年前,也就是通化九年,秦奉安的父亲秦其升——开运通天至明勇武往圣斥蒲涛卜图普韬辟弘文睿孝圆业皇帝,谥号古灵帝,颁布开放贸易条案。
秦其升开放民间大规模通商,并且亲自派遣官府去他国采买。只是不知为何,他并未同时开放边境,就连藩属国的上贡大多都只能在边境递交,鲜有使者能被批准进入皇宫亲自面圣。
至今,古朝民间仍鲜有异国人往来。大多古朝人至死都不知道外国人长什么样子,是不是也长着一双眼睛一双耳朵、一只鼻子一张嘴。
暂住菱花苑的域外客算是个例外,他是被边境村镇的古朝人贩子拐跑,进了京城才被官府救出来的。因为沟通不畅,没人听得懂他描述的家乡在哪,也就没人能把他送回去。域外客他倒也不着急,既来之则安之,就乖乖在菱花苑住下,当个皇宫摆件。
秦奉安之前去看过域外客,他考过大学四六级,用英文进行日常交流没什么压力。二人闲聊时,域外客告诉秦奉安说,他叫卡朗,是边境做小买卖的商人。除此之外,秦奉安只同他聊了聊住处和食宿,并未聊到他的祖国。
不过,域外客倒是有次提过,大古王朝在他的祖国很有威望,人们都称这里为“遍布黄金之地”。许多冒险家毕生的梦想就是一踩古朝的土地,可惜古朝对外国人管控太严,连翻阅大雪山偷渡的都能被抓住遣返,因此冒险家只能怀揣梦想抱憾终身。
正因为只可远观、难以进入,古朝在异国人的眼中神秘莫测。信奉飞天神教的异国人将古朝称为“无神之地”,并非因为古朝人不信仰任何神明,而是他们觉得神都难以进入这块全世界被封锁得最严密的地方。
秦奉安脑海中缓缓诞生出一个猜想。
难道......这些突然出现的人口,是通过某些特殊渠道进入古朝的异国人?
虽然边界线依然封锁,但开放贸易总会让有心人有机可乘。
就算他的猜想不正确,失踪案或许也与异国人有关。
秦奉安在达利园待了不知多久,外面稀稀拉拉地下起雨来。
雨打在青石板路上,溅起朵朵水花,湿了来往宫人的裤脚,给他们心中笼上初秋的潮气。
苏斐然最爱在雨天闭门不出。世间最舒适的事情莫过于外面下着雨,她却窝在床上看书,听屋外雨滴穿林打叶,然后喝杯热奶茶,踏踏实实睡上一个下午觉。
若是在穿越前,醒来时必然会被暖黄的灯光晃到眼睛,然后嗅到晚饭飘香。她睡眼惺忪地起床,陪伴着家人度过一个寻常又温馨的夜晚。
她此时侧卧榻上,明明看着画本,却突然尝到嘴里咸咸的味道。
竟不知什么时候,乡愁化作两行清泪,从眼角悄然滑落。
来到古朝半个月,她终于想家了。
许是苏斐然鼻息变重,循音闻声而来,见到苏斐然将画本扔在一边,背靠着她蜷缩起身体,不仅关切地上前问道:“主子,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需要奴婢传太医来吗?”
苏斐然怕一开口就被循音听出自己哭过,便摇了摇头,把脑袋缩进绢花蚕丝被里,当只鸵鸟。
循音看出苏斐然有古怪,轻咳一声,“得罪了”。便伸手一拽薄被——
顿时,一张被泪水浸湿的脸委屈巴巴地出现在她面前。
“别管我,丢人。”苏斐然又抢回被子套在头上,在床上缩成更小的一团。
循音也拿苏斐然没办法,只好叫来更有经验的玉销。
玉销一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端着杯热牛乳茶坐到了床边。她轻轻将温热的茶杯放在床边的矮柜上,慢慢掀开被子,果然看到偷偷哭泣的苏斐然。
“主子若是想家,不如同我们说说,如何?”玉销抚摸着苏斐然的头发,柔声说。
“我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苏斐然怎么都抑制不住自己的哭腔,“一想到这辈子可能都无法回家,我就好难受。”
循音听罢,脸上也不禁泛起忧色,眼睛透过窗棂望向遥远的宫外。
人的情感是共通的,提到“家”,是谁都很难不动容。
玉销扶着苏斐然坐起,将热奶茶端给她。等苏斐然哭声稍有止歇,她轻声说:“若是主子难过,便都说出来吧,我和循音也很想听主子家乡的故事,也想看主子家乡的风景是什么样的。”
苏斐然轻啜热奶茶,在玉销和循音的陪伴下,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心中的思乡之愁不知不觉间竟被抚平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