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之前,我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因为我的名声不好,不知道会不会有学生叫我滚出教室,或者愤然离席,表示这教室里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为避免这种事情发生,我决定一进门就关门落锁,叫他们谁也跑不出去,为此,我还特意去买了两把锁。
结果我一进门,教室里就爆发了掌声、起哄声和口哨声。
我心想该来的终归是来了,好不容易给这帮网络喷子们机会能够当面喷我,他们肯定不会放弃机会的。
为此我闭上眼睛,只求自己化身一尊石像,油盐不进,充耳不闻。
结果突然有个男生大喊道:“太漂亮了,老师你太漂亮了!”
我睁开眼睛,再度看向等着我的同学们,一个个明亮纯真的眼睛看着我,满脸都带着欣赏和欢快,哪有想象中的蔑视和唾弃?
是啊,是我想多了,能坐在这里的同学,都是高中时期的学霸,平日里整日埋头苦读,培养几门兴趣尚且不够时间,哪有工夫做网络喷子?
我很庆幸,收留我的是清美。
但我还记得自己身上的使命,立即清了清嗓子,拿出老师的风范,走上讲台,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们,教授有事出差了,我是他的助教,今天的这堂课由我来代一下。
我特意空下时间来等着看同学们的反应,观察他们的表情变化,然而并没有发生什么,我在观察他们的同时,他们好像也在观察我,好像两军对垒,没有摸清我的实力之前,他们也不打算轻举妄动。
我安下心来,插上课件,开启了今天的课程。
我告诉他们今天的课程名称叫做《中外陶瓷史》,通常教授会按照课纲和教材,按部就班地讲解,但是今天我要给大家换个思路。
然后我开始展示我的课堂,带他们遨游于瓷器发展的历史长河之中。
一堂课在学生们不断发出的惊叹声中结束,到下课铃响时,连我自己也意犹未尽。
有几个同学特意走到讲台前感谢我,说因为我们专业人很少,他们其实本身并没有对这个专业的热爱,只是分数刚好够,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报名了,但是刚刚上了我的课之后,他们改变了想法,觉得冶陶是再有趣不过的事情,他们愿意学习,也愿意在这个行业里引领时尚,让中国的陶艺继续领先世界。
我感到非常欣慰,学生都走光了,我一个人站在空教室里好久好久,我想陆正平带着我学习建盏烧制时那种兴奋的眼神,我现在好像能理解了。
用自己的学识和思想去改变学生的想法,进而影响到他们的人生,这便是身为师长的职业荣誉感吧。
我觉得自己好像很适合老师这个职业。
这堂课结束时,我加了所有同学的微信,叫他们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问我。
我想这个习惯我会维持很久,虽然我只是个助教,而助教是不能独立授课的。
但谁知道呢?
我虽然不喜欢交朋友,但是我真的很喜欢我的学生们啊。
说到交朋友,倒是有些话想要记录下来,大约是大学生真的比高中生闲的原因,同级的几个研究生同学看我的眼神总带着不善,所以我也并不费心与他们亲近。反正这些因为要学习建盏烧制,早就独来独往惯了。
但有一个人真的很有趣,我长这么大没见过她这么有趣的女孩,觉得有必要为她单开一本日记,以后在再表。
呜呼!我真的好喜欢给人写传记啊,说不定有天我成名了,光靠出版日记,也能有一笔收入。哈哈。
2021年10月2日,星期六,天气:小雨
凌晨三点,闲暇时看到武功山上人山人海,到处都是人头的照片,深感同样是假期的山头。
我和教授所在的这座不知名小山头小雨下得淅淅沥沥,人烟稀少,鸟不拉屎,与照片上的繁盛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虽然我作为教授的助教,他的大部分工作我都会参与进去,而且因为我的主要研究方向是曜变的烧制技艺发展与创新,遇到相关工作时,教授也会带上我一起出差。
就比如这次上山寻找高岭土,因为教授对于艺术作品的高要求,冶陶研究时经常会发生这种亲自上山采土回去做实验的事情,有时候为了取得最佳效果,一次出差要爬的山头可能不止一座。
电视上那种在工坊里带着围裙踩快轮拉坯,岁月静好的景象,现实中少之又少,比起坐在那里静心烧一件瓷器,我这一个月的研究生生活,更多时间是在外面没日没夜的当个矿工,要么就是在讲台上替教授上课。
他真的很有周扒皮特质,出去交流,艺术讲座这种事,从来把我留在学校代课,一遇到这种需要苦力的工作,准保带上我。
虽然我自己是受益匪浅,也在他身上学到许多从前在陆正平那里没学到的新知识,毕竟他是专业的教书匠,理论知识非常扎实,教书也很有一套。
但是外界对他的评价可一点不好,有说他当初收下我,就是看我走投无路,再怎么压榨我也不会跑,把我当个廉价苦力。
有说他根本是在给陆正平出气,说是让我跟着他学习,有大好的前途,实际上是把我放在身边看着,想方设法把我埋了,他们甚至设立赌注,等着看我的下场。
更好笑的,甚至有人说教授是看上了我的美貌,想要金屋藏娇,所以才适当给我些甜头,却又不想让我翅膀太硬,所以我才会面临眼下的境地。
我听了只想笑。
不为这些传谣的人脑洞大,只为教授背上这些黑锅,仿佛我在他这里受的累也都没那么累了。
不过我们这次出差,倒真的有所收获。我在当地看到一种木叶盏的烧制方式,和吉州窑的烧制方式略有不同,倒是有几分建窑的风格。
打听一番,才知道窑工是在吉州陶瓷厂打过工的南平人,下岗之后,回到家乡继续学习冶陶,后来到儿子这里来探亲,发现这座山头有合适的黏土,干脆做起了工作室,烧制黑釉瓷。综合吉州建盏和建窑建盏的烧制方式,形成了独具自己风格的产品,在当地很是畅销。
由此看来,只要窑工肯坚持又肯创新,烧制建盏这件事,未必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也可以给窑工带来财富,让我们的传统文化得到好的传承的同时,也让生活变的更美好。
这便是我们这些传统工艺研究者最大的心愿。
另外我在山的背面发现一种石英矿石,与我从前在南山村用来做釉基的材料看起来很相像,只是天气原因,还没来得及采集就下雨了。
要依我的性子,必定当时就采回来,但教授拦着我,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天下雨,必定是不让我采,不如再等等。
我知道做地质工作的人都有做事之前先看风水的说法,这并不是迷信,而是一种他们懒得跟普通人解释的科学,且听教授的话,等等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