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舜水看着座椅上神色颓然的张肯堂,心中也是一阵沉重,自家老师一向禀气负强,自他拜入门下,他从未在自家老师身上见过如此惶然的神色
但朱舜水思及如今军中的情况,心中也是一狠,又是沉声说道
“昨日徐孚远徐监军来报,天气日寒,营中士卒不断索要冬衣棉被,我等已两月未发军饷,军饷之事尚可稍缓,但这御寒之物却是拖延不得,否则军中必要生乱”
“昨夜汝应元汝总兵也来禀报,军中久不发饷,饮食日稀,军中士卒早已怨声四起,不断有士卒逃营而去,光是这三日就逃了五十余人”
“老师当初募兵六千,如今营中却只剩三千多人,逃散近半”
“老师,这支军伍撑不下去了”
朱舜水每说一句,张肯堂脸上的神色便苍白一分
朱舜水看着上方还是不肯开口的张肯堂,却是狠下心来,又是继续开口
“前几日学生友人来信,说是安平城中如今疯风传郑芝龙欲图降清,那郑芝龙眼看清兵入闽,却将十几万大军召回漳泉,显然是反迹已露,恐怕迟早是要反的”
“郑芝龙一旦投清,老师的这支军伍便定然是郑芝龙的眼中钉肉中刺”
“难道老师散尽家财,竭力维持这支军伍,便是为了带着我等以这一旅孤师,和郑芝龙拼个玉石俱焚吗”
张肯堂看着愤声而言的朱舜水,嘴巴微张,却是久久说不出话来
朱舜水说那郑芝龙迟早要反,但他却是知道,那郑芝龙已然反了
同安安平两地不过百里,朱舜水都能收到消息,张肯堂怎么可能收不到消息
张肯堂其实一直与安平城中的曾樱等旧臣士绅有着书信往来,对安平的动向也是极为清楚
但越是如此,他却越是绝望,此时诚如朱舜水所说,他们此时再勉力维持这支军伍已无意义,反而是可能招来郑芝龙的进攻,让众人身处险境
既是如此,那还不如早日将这支军伍散去
朱舜水见着忽然靠在椅背上,神色疲惫的老者,也知道张肯堂心中已然动摇,于是又是开口说道
“郑芝龙一反,那闽省便全境失陷,老师又与那郑芝龙素来不睦,此时我等再留在闽省已无意义,既是如此,我等不如直接尽快离闽而去,再图恢复”
朱舜水眼中闪过一丝精芒,见得张肯堂看来,不待张肯堂询问,便直接开口
“学生前些时日收到家中来信,却是获知了浙省的情况,鲁监国殿下兵败后并未失踪,而是渡海避往了舟山岛!”
“浙省之中如今风传,说是鲁监国殿下已得舟山总兵黄斌卿的拥护,已在舟山岛建立行在”
“据信中所言,鲁监国殿下如今已聚水师数万,正欲渡海恢复,而几社陈子龙等人也于苏浙等地暗中联络江南士绅,随时准备接应王师”
“老师与其在这闽省枯守待死,不如前往舟山辅佐鲁监国殿下,老师乃是海内名臣,必可见用于朝,到时老师才力可得伸展,亦可辅佐殿下,恢复我大明社稷”
张肯堂闻言,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厉芒,身子也是直接坐直,盯着身前的朱舜水开口说道
“你可能确定,鲁监国殿下当真在舟山?”
“此事家书中说的分明,绝不会有错,稍后学生便将家书取来,老师可亲自来看”
朱舜水见得张肯堂又是恢复了往日雷厉风行的模样,心中也是一松,连忙开口说道
“老师,如今再留闽省当真是已然无用,我等皆是江南出身,舟山与江南一水之隔,只要我等抵达舟山行在,立时便可得乡里……”
朱舜水又是开口劝说,但还没说完,便被张肯堂挥手止住
张肯堂坐在座椅之上,沉思许久,终于是轻叹一声,开口说道
“我奉先帝之命北伐,先帝殁于北征途中,而我却偷生至今,师旅未曾出闽一步,如今更是要解散师旅,来日我必无面目见先帝矣”
“然则清虏残虐,腥膻中原,我大明天下更是危在旦夕,我存此身,非为偷生也,乃是为以此残躯再做努力,以图恢复”
“老夫此心苍天可鉴,此生亦必死王事”
张肯堂起身对着福州方向深深一拜,而后脸上却是再无犹豫,开口道
“舜水,你去通知汝总兵,将营中所剩米粮财物发给士卒,然后便让他遣散了军伍吧”
张肯堂轻声一叹,朱舜水闻言,脸上也是一松,正要开口应下
而此时房门之外却是忽然传来一声高喝
“不能散!”
房中两人听得喝声皆是神色愕然,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个身着蓝色獬豸官袍的男子便已然大步闯入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