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云宫阙连霄汉,金光明照眼。
玉沟金水声潺潺,頫囟观,趋跄看。
仪銮严肃百千般,威人心胆寒。
……
殿内侑食乐,一曲殿前欢,歌姬声婉转,舞女姿婀娜。
麾竿、柷、敔、搏拊、琴、瑟、箫、笙、笛、埙、篪、排箫、钟、磬,各种乐声交织在一起,宴会的氛围逐渐热络了起来。
一阵嘘寒问暖、推杯换盏。
太妃吴氏与王妃王氏,以不胜酒力为由,离开了宴会。
邬景和目送这位太妃离开,心中明白,这是终于要开始说正事了。
岷王朱定耀率先开口:“今自登极以来,皇天眷佑,海宇宁谧,当为陛下贺!”
说着他便起身,高举酒杯,遥遥对着北方,等着殿内众人一起。
众人对视一眼,先后起身。
邬景和挑眉看了朱定耀一眼。
岷府……
太祖十八子始封,传至如今乃是第七代,与世宗皇帝一辈。
岷王府向来都不老实,正德时,岷府黎山王朱彦漠,便“收蓄奸徒,从臾为非”。
到嘉靖时,又“招纳亡命,剽劫为盗”。
最近的也就是隆庆元年,“结党横行,昼夜若狂,聚众殴打察使顾问几死。”
总而言之,就是豢养匪盗的专业户,前科累累,不计其数。
这也是此行重点要关照的对象。
此时众人都起身遥敬皇帝,却见邬景和仍是端坐不动。
东安王使了个眼色,永安王府辅国中尉朱英爌立刻会意。
他佯作不悦,皱眉道:“我等起身遥敬陛下,红盔将军为何端坐不动?”
俨然一副君受辱的模样。
话音一落,殿内之人纷纷朝邬景和看去。
邬景和盘膝坐在桌案后,被人视线包围环绕,自顾自地夹了一筷子细嚼慢咽。
这不是他不愿意保持基本的礼数。
而是那位岷王朱定耀,话里有话,他不愿意接罢了。
“皇天眷佑,海宇宁谧”几个字,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这是太祖皇帝当年分封诸藩时候的原话。
其后紧接着便是说,“然天下之大,必建藩屏,卫国家,下安生民。”。
他要是真敬了这话,恐怕就得是你好我好的路子去了。
邬景和也不去看什么辅国中尉,只迎大殿对侧,岷王朱定耀的视线。
他缓缓起身,走了过去:“陛下赐我手执黄钺,腰悬金印。”
“君心之所托,圣意之所膺,皇权之所彰,帝威之所至。”
“本官自是钦差,代表圣,殿下又何必遥敬?”
他在众人错愕的神情当中,轻轻接过朱定耀手中的酒杯。
一饮而尽。
而后施施然走回原位,笑道:“诸位敬我便是。”
众人面面相觑。
朱常汶张大嘴巴,没想到这位姑祖父,还有这么跋扈嚣张的一面。
但是不得不说,潇洒得让人有点羡慕。
襄藩、荆藩等来人对视一眼,没意料到抬出敬皇帝的名义,这么好一个台阶,邬景和都没下。
甚至还说出这种嚣张的话。
岷王朱定耀最后反应过来,面色铁青。
这是有意辱他!
朱定耀眼看就要发作。
就在这时,坐在主位的东安王,终于发话。
朱显梡苦笑一声:“我府一片心意,为将军接风洗尘,正是觥筹交错,其乐融融之际……”
“将军又何必总自诩君父化身,让咱们吃酒也不自在呢?”
皇帝隔得这么远,怎么一点面子不给,做给谁看呢?
再说,又不是不让你交差,何必为难大家?
双赢岂不是更好?
邬景和摇摇头:“君父膺寄在身,不敢轻易抛诸脑后。”
东安王朱显梡摸了摸肚子,只觉得有些棘手。
这位驸马爷,还真是油盐不进。
他顿了顿,终于放弃了试探,挥退店里的歌姬舞女,王府属官也默默退了下去。
等殿内安静下来后,朱显梡才认真看向邬景和,开口说道:“姑爷,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既然姑爷说,圣为湖广之事忧虑不已,劳心劳神。”
“我等心怀君父,自然也不能坐视。”
“不知,可有我等能为陛下分忧的地方?”
岷王朱定耀见这位王叔出面挑起大梁,也是不由松了口气。
虽然自己是亲王,这位王叔只是郡王,但楚藩就是比岷藩说话硬气。
此时要跟代表皇帝的邬景和划下道来,自然是这位王叔出面更合适。
邬景和三指摆弄着手中的酒杯,沉吟片刻。
开口赞道:“东安王念有君父,忠孝之心,值得称赞。”
而后他话锋一转,好奇道:“不过,楚府如今尚无亲王主藩,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吧?”
朱显梡面色一黑。
这明摆着是在问自己能不能做主。
不过这话未免也太露骨,丝毫不给他面子。
永安王府辅国中尉朱英爌怫然不悦:“如今我楚府郡王等六人,镇、辅、奉国将军一百九十八位,合计宗亲一千二百六十余名。”
“众志成城,下一心,有的是力!”
邬景和看了一眼神色受用的东安王朱显梡,心下却颇感意外。
朝廷明明让武冈王代掌楚藩,如今为何是东安王这般得人心?
邬景和心里想着,不露声色,面却摇了摇头:“既然如此,年初时,楚府在灵泉山争地,驱赶夹山居民,巧取豪夺,杀害百姓数人……”
他看向朱显梡,质问道:“事前管束不力也就罢了,事后为何还说无力调查,不知何人罪魁?”
邬景和来前,自然也是做好了功课。
从楚府嘉靖年间的陈年旧账掘已故大臣张璞棺木,开棺戮尸,并殴打勒索朝廷命官。
到隆庆年间强占湖广德安府民地、窝藏杀人犯。
乃至最近的,与岳阳王府一起,聚众杀人等事,纷纷都被翻了出来。
如今可谓信手拈来。
朱显梡面和气,嘴角已经有些僵硬。
他都几番示好了,邬景和却还是在这里东拉西扯,在小事揪着不放。
实在有些太过不给面子了!
他努力做出最后的尝试,朝朱英爌使了个眼色。
后者微不可察点了点头,不咸不淡解释了一句:“灵泉山争地之事的缘由,我府下已经尽力在配合按察司调查了。”
朱显梡努力将话题拉回正途,朝邬景和开口道:“正是楚府诸事让陛下劳心劳神,我等才更要在力所能及之处为陛下分忧。”
“听闻去年慈庆宫大火,事后只是简单修缮了一番。”
“作为陛下龙兴之居,如此草率,我们这些亲族,不免感怀神伤。”
他身子朝前倾,便便大腹被桌案一分为二,认真说道:“若是今年收成好,咱们这些亲族,可以为陛下奉助工银,重新修缮宫殿!”
今比之世宗,缺了亲亲之谊,比之穆宗,少了仁德温良。
可以称得冷漠而狠辣。
他此次大张旗鼓究竟要什么,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