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坚定,不给王国光商量的余地。
王国光见状,只能闭嘴。
接着,张居正又接过话头:“陛下,两广、宁夏、宣大的军费,还有七十万两的缺口,已经奏催兵部好几次了。”
边镇所需,自然是如今最急的名目。
朱翊钧摇摇头:“两广和宁夏的朕知道,不过宣大……”
他实在不想再让宣大吸血。
话到嘴边又顿住了。
毕竟他还真不知道,这些人是巧立名目,还是真缺钱。
万一是后者呢?
朱翊钧想了想,还是摆摆手妥协:“那就如此罢,三地一共七十万。”
张宏在纸面,又写下边镇二字,三百九十四万,扣除七十万,也就只剩三百二十四万。
朱翊钧没心情计算这些。
他如今的直观感受就是,宣大实在太能要钱了!
昨天是“马匹料草,除正支外,每岁马加给一个月,以资餧养”。
今天就要“宣府镇客兵银。”
明天则是“修筑边堡城墩工竣”。
每次三万八万的,多是不多,但实在太频繁了。
隆庆五年边镇用银四百二十万九千一百九十二两六钱二分,宣大就占三成!
反倒是过粮九十四万六千九百八十六石五斗七升,只占一成半。
不知道的,还以为不吃粮食只吃银两。
想到这里,朱翊钧开口问道:“王崇古怎么还不进京?”
去年给他升为兵部尚书,他以鞑靼逡巡犯边为由,请求暂缓入京。
中枢自然是好言相劝,让他年后务必入京赴职。
这都二月十七了,还没缓完?
四百里走出了三千里的感觉。
张居正见皇帝有些动怒,不由劝道:“应当是快了,前日杨阁老已经疏请致仕了。”
杨博如今的内阁之位,是给张四维占的。
皇帝和首辅明着说不愿意见到晋党占据内阁、兵部、礼部三个席位了。
王崇古要进京,杨博就得致仕。
反过来说,杨博既然请了,那么王崇古也该入京了。
朱翊钧还是闷闷道:“布置后手布置了半年,一副朕要给他骗进京杀了的样子。”
张居正古怪地看了皇帝一眼,没好意思反驳。
倒是提起另一事:“陛下,宣大总督,倒是该有人接任了。”
朱翊钧看向张居正:“元辅可有举荐?”
跟他利益一致的事情,他都会尊重内阁推来的人。
宣大的事,自然也信得过张居正。
张居正沉吟片刻:“复起,前都察院右都御史、兼兵部左侍郎、协理京营戎政,谭纶如何?”
朱翊钧沉吟不语。
此人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进士出身,却是久经实战的将才。
论起文臣统帅之能,戚继光、刘显、俞大猷都在他麾下受过指挥,不同程度被此人举荐提拔。
论起武将实战之绩,则有巡抚福建时的平海卫大捷,斩敌过万,平息了福建倭患。
论起大臣履历之资,有巡抚四川、总督两广、蓟辽总督,南北中枢,几乎都任过职。
所谓“历兵间三十年,计首功二万一千五百有奇,亦一时干城矣”,实打实的战绩在前,乃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将星能臣。
不过,能人是能人,就是身体不太好啊。
朱翊钧关切道:“朕听闻谭二华身体有固疾?”
不知道为何,这个时代肺病尤其多。
张居正父亲、朱希忠、谭纶,都是如此。
当初谭纶肺病犯了,朝时屡屡咳嗽有痰,被言官弹劾失仪,这才告老还乡。
如今还让人去宣大,就怕病故了。
张居正斟酌道:“只是用其声望震慑宣大与鞑靼,应当不会短兵相接。”
朱翊钧想想还是认可了此事。
末了,嘱咐一句:“先问问吧,若是身体实在吃不消,也别强求,都是国士,应该有个好结果。”
张居正默然,拱手称是。
朱翊钧稍微坐起身子,看向张居正:“元辅,两广、宁夏、宣大三地补了七十万,朕无话可说,但是……”
“京营的饷银也得发!”
张居正顿了顿,解释道:“此事,恐怕还得问过兵部。”
有些营卫不发饷银是没钱,但有些营卫不发,就是故意而为之了。
并不是所有官吏,都希望皇帝有一支直属自己的强军。
朱翊钧自然明白此事。
正因为明白,他才在叫回顾寰之后,一直没有动作。
此时发得出饷,才敢将这事提日程。
他诚恳道:“兵部的那边,等王崇古进京再说,现在,朕要一百五十万两饷银!”
张居正没什么反应,倒是一旁的王国光跟张宏,都不禁心头一跳。
两广、宁夏、宣大三地才要了七十万走,一个京营竟然就要一百五十万两。
别是,想扩军吧!?
朱翊钧自然知道几人想在什么。
不等张居正开口,他开口解释道:“除了军饷之外,也有工匠、火器、赏银之用,并非是信口开河。”
张居正面无表情,思虑了片刻,开口道:“陛下,拢共就五百万,一百五十万有些多了。”
“其他的光禄寺库、太仆寺库、节慎库等,都还差着帐。”
“尤其是工部的节慎库,这半年来,又是陵寝,又是黄河,陛下此前还让朱尚书造船。”
“陛下……体谅一下。”
他知道皇帝是想整备京营,工匠火器什么的,他也不计较详细。
但银钱就这么多,还是要体谅一下没桌的礼部、户部的。
王国光也开口道:“陛下,去岁宁夏、陕西地龙翻身,赈济银是从地方府库调的,也还差着。”
朱翊钧无奈,缺钱的地方怎么这么多呢。
造船这事,确实也不该省,太仆寺差着马价银和客兵银他也知道。
赈灾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朱翊钧叹了口气:“一百二十万罢,真不能再少了,元辅。”
见皇帝让步,张居正下拜请罪。
朱翊钧随手招了招,示意无妨。
张宏则在旁边默默记下了京营二字,三百二十四万,扣除一百二十万,还剩二百零四万。
末了,见皇帝与户部没有再提别的名目,便由记了一笔“余二百零四万,内帑、太仓库、光禄寺库、太仆寺库、节慎库等,待廷议议定如何分配”。
张居正看着有些委屈的皇帝,忍不住劝道:“陛下,这才刚刚改元,就平了盐政,往后每年多出百万两,就不会这般窘迫了。”
“陛下万寿无疆,不必急于一时。”
这是说,你还小,好日子还在后头。
朱翊钧点了点头,算是听进去了。
但他想了想,又着重强调了一句:“不过这银两,不能再越过总督,擅自分发了。”
此前彰武伯是个废的,有时候京营发完饷了,都还得下属告诉才知道。
如今他换了顾寰位,这个口子却是不能再开了。
对于士兵而言,谁发饷银,谁说话就算数。
越过京营总督发饷,这种,实在有些太过了。
张居正点了点头,应下了此事。
见皇帝还是有些不放心,不由看向皇帝,认真道:“陛下,若是心有疑虑,不妨……亲自阅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