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申时行既然要做南直隶乡党的话事人,自然不能再整日奔走在首辅门前,否则内阁要割南直隶肉的时候,也不好交代。
而张居正两次提到年龄,意思也很明显。
若是他当真能独当一面,在调和朝中南直隶乡党矛盾的同时,又能掌着吏部的舵稳步推行新法,那下任首辅之位,也不是无望。
当然,还有未竟之意,二人都没提起……若是申时行没这个本事的话,吏部就不会再是他这侍郎说了算。
申时行作揖下拜,行了个大礼:“元辅教诲,时行省得了。”
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申时行倒着退出了值房。
房内再度寂静无声。
……
十一月四日。
都御史葛守礼有奏,都给事中贾待问,御史胡涍捏造谶纬、倾覆国本,几与谋逆无异,论罪当诛九族工科给事中张道明、刑部右侍郎毕锵、检讨沈一贯等八人,与贾待问,胡涍,私下串联、玩弄谶纬、结党营私,论罪当诛三族。
群臣哗然,左右张望,才发现这些人压根没有朝。
不给廷议的空间,九卿全数同意,内阁首辅、次辅、群辅,拟票通过,奏请皇帝。
皇帝阅后,发回奏疏曰,十人皆肱股大臣,岂可轻易定罪,下令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会审此事。
十一月五日。
佥都御史海瑞,奏言王汝言案牵涉两淮大弊,请准亲赴两淮详查。
帝赐佥都御史海瑞符牌,巡抚两淮盐政,与大理寺少卿陈栋,彻查王汝言案。
二人当日动身离京。
十一月七日。
在三法司连夜会审胡涍等人三十六个时辰后,十人亲口招供,签字画押,又有锦衣卫于十人府搜出来往书信,其多有指斥乘舆、谋划君之语。
人证物证齐全,三法司以谶纬乱国、暗谋逆叛之罪呈,请皇帝定夺。
帝以牵连过甚,非明君所为,下内阁再议。
是时,内阁、九卿,铭感皇帝圣德,乃减罪魁为诛三族,从犯八人论死。
同日,兵科给事中蔡汝贤、湖广道御史陈堂、吏科给事中雒遵等人奏,乞宥胡涍。
言称:人君善政,不一而足,莫大于赏谏臣疵政亦多,莫大于黜谏臣,胡涍官居御史,绳愆纠谬,乃职分所宜。今一语涉谶,便定谋逆,即行诛戮,恐自今以后,阿言顺旨者多,犯颜触忌者少。
伏乞念狂谬之无他,思壅塞之可畏,或加薄惩,或令复职,则圣德广,大臣之愿也。
吏部侍郎申时行附奏,为十人求请。
皇帝闻之,大受触动。
再度下旨。
有南直隶松江府华亭人,隆庆二年进士,兵科给事中蔡汝贤,谏之有是,言之有物,升户科都给事中。
赏此次进言诸言官例银五两,减一年勘磨。
又以杀戮太重,有伤仁德,从诸言官、申侍郎之语,改十人谋逆为不臣,只罪魁二人论死,余者流放。
到此,终是尘埃落定。
……
国子监。
“司业。”
“李司业。”
一路五经博士、助教纷纷与李贽见礼。
李贽敷衍回礼,直往祭酒的值房而去。
他一把推开房门,嘴嚷嚷着:“陶祭酒,陛下彼时口谕说的,俸禄翻倍,怎么都不认,这难道不是欺君之罪吗!”
皇帝骗他来的时候,就说“不被人管,俸禄翻倍,安心治学”。
如今确实没人管他了唯一的司陶大临,为人谨慎,从不轻易得罪人,下属都不会呵斥。
除了不爱担事,一有问题就退至众人身后之外,几乎没别的缺点。
至于治学,确实也挺心安的。
国子监事务不繁忙,几乎没人会打扰到李贽。
但还是那个问题,俸禄并没有像说好的那样,给他翻倍。
国子监是清水衙门,要欠俸的时候,国子监首当其冲,当初他任五经博士的时候,欠俸一欠就是几个月,还老是用花椒折账。
他是真不愿意重蹈覆辙,身无分文,饿死妻女了。
陶大临见房门被推开,腾地站起来,见是李贽,才放松下来。
这几日被李贽烦得都习惯了,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温声道:“李司业不妨去户部问问?咱们国子监的俸禄都是户部定好的,李司业找我麻烦,我也变不出来钱不是。”
李贽无语:“我来国子监报道那天您就这么说,之后我就去户部问了,户部问我要吏部的凭证。”
陶大临不动声色:“那李司业去吏部问问?”
李贽撇了撇嘴:“昨日去了,吏部问我要陛下的诏书。”
陶大临起身,给门关,回头道:“对啊,诏书呢?吏部也不能凭空给你开两分俸禄。”
李贽摘下冠,露出一颗小平头:“那是口谕!哪来的明旨。”
陶大临连忙安抚道:“那不妨去让公公做个证人?”
李贽没好气道:“这不是今日去了么,这才刚回来。”
“说是紫禁城最近在清宫,焦头烂额,没空搭理我!”
陶大临跟着同仇敌忾:“难为李司业了。”
李贽却不肯罢休:“陶祭酒是廷臣,陛下对我到底什么安排,不妨替我问问?”
皇帝给他召来,大概率不能是让他呆在国子监吃干饭的。
他看到皇帝办新报,第一时间就敏锐察觉,这位圣在争夺士林、民间的声望语言。
若说这俸禄给他开双倍,那多半还有一份差使给他。
他也想不到,自己除了离经叛道的心学门人这个身份之外,还有什么值得皇帝看重了。
问题就在于,听闻最近朝中闹了大事出来,估摸着是因为此事,让皇帝分身乏术,无暇搭理他。
这就让李贽有些难受了,他生怕皇帝将他抛诸脑后了。
他带的盘缠,可不够在国子监欠俸几个月的。
此前跑去新学府,想讨份兼职,结果就被程大位赶了出来,说他没有禀赋,给他气得不轻。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皇帝能早点想起他。
陶大临老神在在,不慌不忙开口道:“李司业莫急,如今京城不像你想的那样。”
“九月考成法试行之后,陛下跟内阁,都明确表示,这一季考成优等的官吏,不仅会补全欠俸,还会再发一分绩效,足够李司业安居了。”
李贽无奈道:“陶祭酒莫要哄我,我看了国子监的考成标准,能有个合格就不错了。”
清水衙门,要出成绩自然不容易。
陶大临温声道:“合格也不错了,至少每月会足发,实发,不会再折宝钞、花椒了。”
大明俸禄其实够用在不欠俸、实发的情况下。
李贽被陶大临打太极有些受不了。
不再跟他陈情。
起身就要走,往外走了两步,最后还是忍不住托请道:“陶祭酒若是有暇,不妨替我问问陛下。”
陶大临微笑颔首。
李贽拿着弥勒佛司也没什么办法,满是郁气出了房间。
一路又遇到学子们跟他见礼,李贽强打笑容,一一拱手回礼,没有丝毫含糊。
眼见天色渐晚,李贽刚准备街去吃个晚食。
正从典簿厅路过,突然就看到绳愆厅的监丞小跑过来。
“李司业!宫里有人找,正在绳愆厅候您呢!”
李贽二话不说,直奔绳愆厅。
还有二章,今日内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