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蝉有些急了,她已经笃定吕布定是遭到诓骗,否则怎会如此维护天子?
作为吕布弃天子逃离长安的亲身经历者,她比严夫人都更加清楚吕布的为人。
面对吕布的警告,她还是提醒了一句:“最近有个关于许县天子的消息,将军听说了吗?”
“什么消息?”吕布皱了皱眉,一听到许县那个假天子,他就很不爽快。
再加他这段时间只顾着领兵赶路回下邳,迫不及待的要和夫人与女儿分享好消息,根本没有关注过外界的消息。
貂蝉心中打了一遍腹稿,又斟酌了一遍,才说道:“前些日,许县天子发出诏令,命北海孔融前去许县。听闻是曹操意让孔融为天子验明正身。”
“孔融乃孔子二十世孙,当初顶撞董卓后又去北海平叛,又是文坛魁首,名声之显赫比袁绍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许县天子为假,曹操定不敢如此行事。将军你说……会不会许县的天子才是真龙,而邺城那位是假的?”
这正是貂蝉心中担忧的来源。
邺城那位天子对吕布又是封以公爵之位,又是要纳吕玲绮入宫,甚至许下皇后与太子之位。
这太不现实了。
世家门阀之间相互联姻,尚且看中对方的出身和家世,更何况是皇室?
能成为皇后的女子,家族定然显赫。
吕布虽然有着诛董卓、擒袁术、献玉玺的大功,但出身寒微背后没有豪门世家支持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按理说天子根本不可能立他的女儿为后。
如此种种,稍稍分析一下,便知邺城那位天子,俨然就是在拉拢吕布。
再联系最近许县天子召见孔融证明己身之事,貂蝉越发觉得邺城的天子有些可疑。
“哼!孔融?他算什么东西!”吕布听完只是冷哼一声,轻蔑地道:“孔子二十世孙又如何?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一个酸臭腐儒罢了,他有什么资格鉴别天子真伪!”
“本将军才不相信什么孔子后裔、累世声名,本将军只信自己亲眼所见!”
“本将军亲眼见了邺城的天子,相貌依稀可见与长安一别后一般无二,对我的亲近也是一如曾经。”
“许县的那位,不过是曹贼扶持的伪帝罢了。等本将军整合扬州、徐州两州之地,非要向陛下请命,打下许县擒拿曹贼和伪帝。再立一功!”
吕布的声音铿锵有力,邺城的几次接触下来,他坚定不移的相信自己的判断。
孔融只是孔子后裔,又不是孔子本人,而且即便是孔子,难道就不会被骗吗?
曹贼的手段可多了去了。
“将军……”
貂蝉见吕布竟如此坚定不移,连丝毫怀疑都没有,显然是被皇后和太子迷了心智。
“够了!”吕布抬手打断了貂蝉,神色极其严肃的再次警告:“这些对陛下的不敬之言,以后休要再说!本将军不喜欢听。”
也就是貂蝉,若是换做其他人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他早就拔剑砍过去了!
貂蝉见吕布已经非常不满,便也不再多言,温顺地点了点头:“妾身记住了。”
她也在想,是不是自己多疑了。
在长安的时候,天子就对吕布多有亲近。
如今许下皇后与太子之位,或许真没有其他的心思在内。
况且吕布在邺城亲眼见过天子,自然是验证过天子的真假才会这般坚定的。
“陛下可曾说过,绮儿何时入宫?”
吕布见貂蝉不再谈论真假天子的话题,而是转到吕玲绮身,顿时嘿嘿一笑:“陛下虽然未曾说过,但我认为自然是越快越好,不可耽搁。绮儿早日入宫,便能早一点怀陛下的龙嗣。”
说着,他傻呵呵的感慨:“没想到啊,咱老吕家也能出皇后,咱的外孙,更是未来的天子!”
吕布从未有当皇帝的想法和野心,他虽然自诩武力天下无双,却也知道自己只是个泥腿子出身的草民,他没能力也没那个资格当皇帝。
可如今他的外孙却有了这个机会,日后若是继承大统,那他吕布何止是光宗耀祖?
老祖宗都得爬出来给他磕一个!
“既如此,那妾身这就去派人去寻夫人和绮儿。”貂蝉说完便匆匆离开了厢房。
……
会稽郡,太守府。
自袁术兵败,孙策便听从周瑜的建议,将大军撤回了江东,并没有和吕布的大军正面起冲突。
正所谓贪多嚼不烂,半个扬州已经足够他消化很长一段时间。
和如今风头正盛的吕布对,并非明智之举。
按照周瑜的计划,等到吕布和曹操斗到两败俱伤之时,他再一举出兵夺取整个扬州。
因此回了会稽后,孙策便一边养精蓄锐,一边关注扬州的局势。
烈日炎炎的太守府花园中,孙策正持一杆长枪,与一名同样手持长枪的少年郎对练。
这少年看起来十五六岁左右,长相和他有几分相似,双目炯炯有神,样貌英武不俗。
仅仅十招左右,少年手中的武器便被孙策挑飞,败下阵来。
“如何,仲谋你可服气?”孙策持枪而立,笑呵呵的说道。
眼前的少年正是他的胞弟,孙权。
“我不服!”
孙权脸满是愤愤不平之色,从地爬了起来,对孙策怒目而视:“大哥你武艺本来就比我高,居然还使诈?怎能如此阴险!”
“刚刚若不是伱故意迎我的枪头,迫使我不得不收枪,你已经被我刺中了!”
他觉得孙策不讲武德,本来武艺就比他高强,对战时居然还用这种卑鄙的伎俩。
“仲谋,你不是喜欢读书吗,这就叫兵不厌诈!”
孙策挥舞手中长枪,在孙权脑袋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这和统兵打仗是同一个道理,兵法之道在于诡、变、奇、险,若是循规蹈矩依照常理行事,最后败的必然是你,得学会变通。”
听着孙策的这番训诫,孙权点头认同。
他明白这是自家兄长多年征战以来的经验之谈,是平日跟随老师学不到的东西。
两兄弟谈话之时,府的管家走了过来:“家主,大都督来了,正在堂内等候。”
“奉好茶,我这便过去。”孙策听到周瑜到来,脸色一喜。看向一旁的孙权道:“仲谋你刚从吴郡回来,还没和公瑾相见,便随我一同过去。”
太守府大堂,孙策见到周瑜的第一时间,就拉着他的双手好一顿亲近。
“公瑾今日怎么有空来了?倒是稀客!”
平时周瑜要么在府衙处理政务。
要么就是在家中弹琴看书。
如果不是他邀请,很少会主动门。
几人稍作寒暄一番后,周瑜说道:“伯符,今日我除了过来探望仲谋,还有一个邺城那边的消息要告知你。”
孙策一听便来了兴致,“袁绍最近又有什么动作?”
周瑜道:“我刚得到消息,邺城天子下诏,命孔融前去邺城觐见。”
“哈哈哈。”孙策闻言大笑,“先是曹操,又是袁绍,都着急证明天子的真伪。可惜当初我还依附袁术,否则也要弄个假天子。”
周瑜一听这话,嘴角不由一阵抽搐。
假立天子虽说有种种好处,可一旦事情败露,后果将不堪设想,又岂是孙策想的那般简单?
袁绍和曹操暂且不说,孙策胆敢假立天子,顷刻间就会遭天下共击。
孙策见周瑜不说话,又道:“这两个天子,一定有一位是假的。可为何他们都敢下诏让孔融过去鉴别?
世人皆知孔融性格刚直,难道袁绍或者曹操就不怕被识破吗?”
周瑜稍微分析,便知晓袁绍的心态。
“曹操率先请孔融为天子验明正身,无论他心中无亏也好,暗藏手段也罢,袁绍都必须得跟,否则便是心虚。”
“不过,倘若许县的天子得到了孔融承认的话,在正统名分便能与邺城的那位相抗衡了。”
“什么?”孙策满脸不解:“只是抗衡?难道不是直接为许县天子正名了么,孔融还不能让天下人信服?”
他不太理解周瑜这话的含义。
孔融无论是个人的声望还是孔家累世积攒的名誉,都是金字招牌。
至少对他来说,孔融若是承认许县的天子,那他也会认为许县的天子为真,邺城的为假。
“大哥,是你想得太简单了。”
一旁的孙权摇头。
“哦?仲谋何出此言?”周瑜听到孙权这话,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奇。
孙权不假思索地道:“孔融声望虽高,孔氏的底蕴虽深,但想要让天下人都信服,那绝无可能。”
“只要有一部分人相信袁绍,那么真假天子一事,就无法彻底下定论。谁敢下定论,谁就是公然支持曹操,认为袁绍是假立天子的反贼。”
“可当今天下,试问谁有这个底气把袁绍往死里得罪?大哥你敢吗?”
孙策瞪大眼睛,哑口无言。
他敢吗?
他自然是不敢的。
袁绍占据三州之地,乃一方霸主。
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单单以孔融的背书作为理由,就跟着说邺城天子是假的。
这无疑是在践踏袁绍的声誉,必将引来猛烈的报复。
“没错,仲谋所言极是!”周瑜大笑一声,对孙权有些刮目相看。
以孙权的年纪能有这样的眼光和智慧,无疑是十分难得。
孙权谦逊笑了笑:“大都督过誉了,小子才学浅薄,日后还需跟大都督多多学习。”
周瑜摇了摇头,“不算过誉,能想明白这一点的人并不多。”
说着还瞥了一眼孙策,“你大哥就想不到这点。”
孙策却不觉尴尬,反而一脸得意,似乎在为孙权自豪。
“仲谋的确乃我江东孺虎,才学远胜于我,日后必成大器。”
此时的他,压根就不知道等他日后死了,孙权掌权之后会如何对待他的子女。
周瑜轻轻点头,不置可否。
“大都督,你认为邺城和许县的天子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的?”
孙权好奇的问道。
周瑜苦笑道:“这我如何能得知?是真是假恐怕只有曹操和袁绍自己知道了。”
“不过我倒是希望许县天子是真的,袁绍的威胁太大了,待他平定北方之后,必会对江东下手。”
孙策和孙权两兄弟对此深以为然。
倘若袁绍手中的天子是真的,以他自身的势力,再加吕布,当真可以横扫天下了。
……
北海郡。
如今的北海,俨然成为了天下瞩目的焦点。
继许县天子派使者送来天子诏令后不久,邺城的天子也派使者快马加鞭送来了诏令。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曹操和袁绍开始就各自手中天子的正统性展开新一轮的争夺。
得到孔融的承认,就等于得到了天下过半读书人的认可,其中有多大的意义不言而喻。
因此所有人都在关注国相府的动向,想知道那位名满天下的孔北海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是去许县,还是去邺城?
面对外界的种种猜测,孔融却始终没有给出回应,只是对外宣称感染风寒在家养病。
国相府外。
一辆辆马车停在门口,将国相府给围得水泄不通,这些都是借探望之名,实则想要探听孔融到底会去许县还是邺城的名士们的马车。
但无论来人地位多高,名气多大,都被拦在府外,数日来没有一人能成功进入国相府。
其中最为固执的,当数许县和邺城来的两位使者。
他们一直在国相府外蹲守,坚持要见孔融。
“国相吩咐了说谁都不见。”
“两位还是请回吧,莫让小人为难了,真的是不能进……”
国相府管家机械式的重复孔融交代他的话。
“我请了郡内最好的医师过来,让我带他入府去为国相诊治,定能医好。”
说话的乃是许县天子派来的使者。
他身后跟着一名医师,还有两名手中提着大包小包各种药材的仆从,显然是有备而来。
管家面无表情道:“天使且安心,国相只是染了风寒而已,好生静养一段时间便无事。”
许县使者很是焦急的问道:“可是这静养要养多久?我有天子诏令在身,需要亲手交予国相。”
“便让我进去见国相一面吧。”
到现在为止,天子诏令依然在他手里。
孔融称病在家闭门不出,谁也不见,这诏令自然无法交到孔融的手而没有拿到诏令的话也就没法让孔融去许县觐见天子。
若寻常情况下,天子诏令抵达,不管你是重病在身也好、快要死了也好,都得亲手接受诏令。
否则便是不尊天子的大罪。
但在来之前,许县使者被天子反复叮嘱过,一定要对孔融礼遇有加,不可有半点失礼。
所以哪怕一直被孔融拒之门外,他也不敢有半点不敬,只能每日在府外蹲守,希望找到机会入府传达诏令。
没等管家回答,一旁便传来一道带着讥讽的声音:“你那是什么诏令,可有落传国玉玺玺印?没有传国玉玺的玺印,也敢称天子诏令?国相又岂会见你?还是速速滚回许县罢!”
说话之人,正是来自邺城的使者。
相比较于许县使者的焦急,他显得优哉游哉,甚至在马车旁边摆了一张桌子,准备了茶水点心甚至是书简,此时正面带不屑地看着许县使者。
“放肆!你安敢侮辱天子!”
许县使者本来就憋闷,听到邺城使者这番话后,顿时火冒三丈,指着他鼻子骂道:“陛下一直都在许县,有杨公、伏公等一众近臣常伴左右,还有众多后妃可以作证,邺城的那个是伪帝!”
“袁绍假立天子,难道不怕遭到天谴吗!”
“呵,作证?”邺城使者冷笑一声,把书简重重往桌子一拍,与许县使者针锋相对:“温公吕奉先,皇叔刘玄德,皆认可我家陛下。就连传国玉玺,亦在我家陛下手中!”
“许县那个伪帝有什么能够证明身份?谁知道杨公、伏公他们是不是被曹贼所胁迫!”
“依我看,曹贼才真的要担心遭天谴!”
这一番话让许县使者大怒不已,举起拳头道:“尔要试试我的拳脚是否娴熟吗!”
邺城使者撸起袖子,摆开架势,厉声道:“我的拳头也未尝不利!”
周围一群人都默默退后了几步,给两人腾出施展拳脚的空间。
眼看两名使者就要动手,管家连忙带着仆人去把他们拉开。
“两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有话好好说。”
这两位他是谁也不敢得罪。
谁知道哪位使者背后的天子是真?
“哼!粗鄙!”
邺城使者放下衣袖,狠狠瞪了许县使者一眼后,重新坐了回去,不再搭理。
许县使者脸色阴沉,回到了马车里。
“踏踏踏”
这时,一阵马蹄声忽然传来。
只见来人是一青年,身长七尺,剑眉星目、样貌英俊,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颇为引人注目。
这青年翻身下马,走到管家面前道:“国相可在?我有事求见。”
管家忙道:“请从我入府。”
青年将马匹交给一旁的仆人后,就随着管家一同进了国相府。
这一幕顿时让邺城使者和许县使者都惊了。
尤其是许县使者,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什么他可以进去?国相不是谁都不见吗?我也要入府见国相!”
说着就要强行闯入国相府。
一旁早有防备的仆人赶紧将他拦下。
这时府外来访的名士中有人道:“此人乃是太史子义,与国相乃是忘年交,更对国相有救命之恩,他入府探望自是可以的。”
许县使者闻言顿时哑火了,只能神情郁闷地重新回到马车,继续等待。
太史慈跟随管家一同进了相国府后,管家并没有带他去卧房,而是直接前往书房。
“国相就在里面。”
管家微微一礼后便转身离去了。
太史慈将鞋子脱去,踏干净整洁的地板,推门走入了书房内。
书房并不大。
两排放满了书籍以及竹简的书架、挂在墙的几幅字画以及一张书案,便是整个书房内的全部陈设,看起来颇为简陋。
“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在书房中回荡。
只见书桌后面,一名面容有些消瘦的老者,正坐在书案前提笔落字。
在他周遭的地面散落着一地的书卷。
衬得他的身影更加苍老而佝偻。
“拜见国相。”
太史慈前两步,躬身行礼。
这老者,正是北海国相,当今文坛的执牛耳者孔融!
“子义来了?”
听到太史慈的声音,孔融却并没有转身,头也不回地说道:“子义请自便吧,屋里有些杂乱,随便找个地方坐便是。”
太史慈只是静静侍立在孔融身后,望着他在竹简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