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长禄值夜,因心中记挂着萍儿之事,他怎么都睡不着。
一片模糊混沌中他依稀想起了自己的亲姐姐。她出嫁那年,他还很小,大约是六岁。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不太记得清她到底长什么模样,自从她出嫁后他就再也未曾见过她。只知道她出嫁那天是个很冷的冬日,家里已经饿了两天,或者三天,他不是很确定,总之是冷到极致也饿到极致的那一天。
他醒来后,大哥给他端来一碗热乎乎的稠稠的黍子粥他长那么大从来没喝过那么稠那么香的黍子粥,他吃得满足极了。
待他吃完了粥大哥才告诉他说姐姐出嫁了。
那时他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反正村里的女孩子大了都是要出嫁的。直到后来他发现他无法去探望他姐姐,直到他大了再想起那个冬天救了他们兄弟三人性命的两袋黍子和姐姐的出嫁,他才明白,出嫁的含义是因人而异的。
长安说的话其实他是认同的外头并不比宫里好尤其是对于像他们这等出身的人而言。之所以还是放不下大概是因为萍儿她不愿意吧。她的不愿意让他想起八年前的那个冬天,他的姐姐是否如她一般不愿意?但是为了他们三兄弟不被饿死,所以她还是装作很愿意地用自己换回了那两袋黍子?
她甚至连向旁人说一句“我不愿意”的机会都没有。
长禄默默地侧过身面向墙里,用袖子摁了摁濡湿的眼角。
次日一早,慕容泓去上朝之后,长禄并未如往常一般回东寓所休息,而是去了梅渚。
他已经来得够早,然而萍儿更早,已经在梅渚旁边等着他了。
远远看到长禄的身影,萍儿有些激动地迎上去,然而看到长禄的表情时,她脚步迟疑了。
长禄愧疚地垂下脸,低声道:“我……我没有能说服长安。”
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萍儿心中一片空白,然而还是勉强笑道:“不要紧,是我让你为难了。”
长禄看着她强颜欢笑,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因为他忍不住去想,八年前的那个冬晨,他姐姐离开家时,是否也曾对着他的两个哥哥这般强颜欢笑?
如是想着,长安说的那番话他便说不出口了,只道:“你先别担心,说不定有别的法子的。”
萍儿摇摇头,道:“在这宫里,法子多的都是上头的人,至于我们,永远都只有两个法子逆来顺受,或者以死相抗。”
长禄沉默,虽然这话听着让人灰心丧气,但这的确是事实。
“长禄,这件事你别管了,该怎样就怎样吧,这都是命。”萍儿红着眼眶道,“我要回广膳房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两人分开后,长禄往长乐宫走,然而走了片刻又掉头往广膳房去了。
说来也巧,刚走到广膳房门口就遇见了膳正殷德。见了长禄,他面上浮起笑容,道:“禄公公,这么一大早来广膳房,可是陛下有何吩咐?”
长禄看着这个四十几岁满脸横肉的太监,恭恭敬敬地作礼道:“殷公公,并非陛下有吩咐,而是,杂家有事想私下和殷公公谈一谈。”
“哦?何事?”
长禄看了眼人来人往的广膳房院门,道:“请殷公公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一旁,长禄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殷公公,杂家听闻您要和宫女萍儿结做对食?”
殷德道:“是啊,莫非禄公公想与杂家私下谈的,就是这件事?”
长禄点头。
“此事与禄公公何干?”殷德好奇问道。
“萍儿与杂家,是干姐弟关系。”长禄道。
“哦,”殷德脸上笑容渐收,问“那禄公公是什么意思?”
长禄道:“此事说来实在有些冒昧,杂家想求殷公公不要与萍儿结成对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