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紫电在空中微微一闪,乌云如浪,翻铺潮涌。
天柱峰上,烟岚杂沓。
空气沉窒,一场大雨随时都将泼洒。
脚步声渐近,全子举等人醒神回转,复喊一声“师兄”。
赵荣与他们打了个招呼,随即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全子举长话短说:“魔教高手追杀向问天,已接近衡州府。”
吕松峰接话:“原本在岳州府一带盘桓的天风堂,紫金堂的人也全都来了。”
“人现在在哪?又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赵荣问话时朝山道一指,示意边走边说。
众人一道下山。
听几人细细讲述,赵荣又连续追问,这才晓得是件麻烦事。
魔教与向问天在临江府那边斗了一场,之后继续往南,很快就会下袁州,袁州府与衡州府是紧挨着的。
“一听到向问天的消息,正邪两道都坐不住了。”
“近来衡州府有大批武林人汇聚。”
“他们从四面八方跑来凑热闹,咱们在外的人手都不够用了。”
全子举黑着一张脸,对于这些武林人,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向问天号称天王老子,是魔教前任光明左使,名头极大。”
快要下到驿站,吕松峰的语气带着轻讽:“近来不少人喊着要杀他除魔卫道,但这些人自个也不是什么善类,多半是想趁火打劫,一战扬名。”
“若局势不乱,他们哪有胆子去寻向问天的晦气。”
“传闻他已被魔教高手所伤,不知是真是假。”
向问天一露面,正邪两道都想杀他,有人报仇,有人除恶,有人大赚功劳,有人赚取名声.
赵荣一点也不意外。
若在其他地方,任凭他们打生打死。
但衡州府一地,不是谁都能撒野的。
“本不想打扰师兄闭关,但眼瞅着他们就奔咱们来了,”全子举上了马,手持缰绳,“这些黑木崖下来的人,现在还真不好应对。”
“无妨,”赵荣微微一笑,“我静极思动,前几日就想下崖走走。”
“潇湘入了秋,处处是好景。”
“这雁峰烟雨、石鼓江山的胜景,可不能叫这帮人破坏了。”
他夷然自若,语调平静。
全子举吕松峰等同门受他影响,各都安心不少。
“驾~!”
“驾~!”
“……”
他们催马朝衡阳而去。
驿站中也有许多江湖客,不少人站起身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议论声越来越响:
“那是衡山派的赵少侠吧?怪不得驿站这般多衡山门人,原来他一直在五神峰上闭关!”
一位圆眼虎目汉子推测:“我瞧衡山派的人来得急,定是发现了向问天的踪迹,这才请赵少侠下山。”
“向问天?那又是哪个?”
提着竹兜子倚柱而坐的卖茶人也是个爱打听的。
他身旁不远处,虬髯汉子背着一口赤铜刀,腔调带着一点赣语方言。
“他是魔教叛徒,前段日子在巴陵杀了五十多个追杀之人,凶威滔天,你若见了他,估计会被他一个眼神吓死。”
“哈哈哈。”
那卖茶人捂着肚子大笑:“一个眼神算什么,他若买我的茶,便是长了无常长舌我也不怕。”
周围江湖人都笑了,不与他掰扯。
“走走走”
“我们也赶快上去看热闹,不知道衡山大师兄能不能斗得过向问天。”
外地人听到这话,有点晕乎,感觉像是天方夜谭:
“方才那少年,能斗向问天?”
听到“当啷”几声响,不少人结算茶钱。
他们携带兵刃,匆忙朝着衡山弟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呼呼呼”
天上乌云翻滚,风愈发紧。
有几名操着衡阳本地口音的江湖人笑瞧了那两桌外地人一眼,临走时对他们留了一句话:
“自己进衡阳城打听打听,很快你们就会明白”
“如今这衡州武林,到底是谁说了算。”
在一些人惊愕的表情中,这些喜爱热闹的江湖人也追了上去。
……
武功山是江南三大名山之一。
所谓云蒸雾绕不见山,半露青松半露岩。
入了秋,山间层林尽染,山顶草甸金黄。
在这最温柔的季节,往年的登山者不仅有饮者旅客,也有武林中人。
在山川中论武打拳,提枪弄棒,跃溪涧、游深潭,别有意趣。
这几日正赶上山川好景,到此的文人无不诗兴大发。
可是
往日游逛山间的武林中人,此时却难找一个。
到了湘赣通衢、吴楚咽喉的江湖人,早顾不上什么萍乡西北景色。
层林尽染,远没有那一滩滩猩红刺目!
袁州府,萍乡。
连下了三天的雨终于停下,可天还是那样阴沉。
雷声依旧在酝酿,空气中带着让人清醒的寒意,秋风吹来,还有一阵松木香气。
一片枝叶繁茂,绵延开来的松林外,几只松鼠跳跃穿梭。
大阵脚步声、马蹄声、人声忽然响起,吓得它们朝林中四散奔逃。
松林外,有一方水塘,铺设了六条木制栈桥,通往水塘中央巨大的两层八角石亭。
左右亭柱各写着:“暮霭收无归鸟尽,松涛亭内听松涛。”
沙沙沙.
飞吹松林的声音清晰入耳,亭中人身上的白衣已被泥泞血水污染,周围的人越聚越多,但他面无惧色,依然在亭中自斟自饮。
“向问天,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上!”
“摘了这叛徒的人头大功一件!”
有人大叫一声。
跟着从六条栈桥上冲过去十几人,亭中一阵打斗声后,向问天身上的血迹更深。
但是,那些血都不是他的。
“咚咚咚~!”
水塘中的尸体,更多了。
向问天又坐下来喝酒,他手持酒杯,眼望着松林与满是乌云的天空,周围围了近四百多人,他竟正眼也不瞧上一眼。
如此傲慢的姿态,又刺激了一群武林中人。
魔教白虎堂的人再次动手,这时被激怒的武林中人暂时也不管什么魔教不魔教,趁着白虎堂冲在前面,也操起兵刃杀了上去。
只见白衣人身体跃动,他连自己的链子刀都不使,随手捡起一柄长刀,在亭中纵横砍杀。
不到半盏茶时间。
松涛亭又安静了下来。
亭内亭外,栈桥上,多出了二十多具尸体。
“好凌厉的身手!”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不少人冷静下来。
什么狗屁传闻?
受伤了?
这是受伤的样子吗?
瞧着容貌清癯,花白胡须的向问天,再看向地上的尸体,周围人的眼中露出惊惧之色。
天王老子,如此恐怖!
一时之间,围者众多,却没有人敢冲上去了。
白虎堂的人不敢再冲,又怕向问天逃走,紫旗副旗主陈庆云喊话:
“向问天,伱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了。”
“不如与我们一道返回黑木崖。”
“吃下东方教主的神丹,教主兴许能饶你不死。”
向问天不屑一笑:“你要抓我,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你敢上来吗?”
“你!!”
白虎堂那副旗主气得要死,却又惜命得很。
“哈哈哈!”向问天嘲讽大笑,再喝下一杯酒。
又听他冷厉道:
“现在你们谁第一个上来,我就先杀谁。”
周围正邪两道之人闻言,登时又怒又怕,可四百多人,硬是没人敢上去的。
白虎堂的陈旗主为了找回面子,继续喊话:
“向问天,你若真有胆量,就等天风堂与紫金堂的长老到此。”
“一路东躲西藏,算什么好汉?”
向问天冷声反道:“你又算什么好汉?”
“就是你们白虎堂堂主上官云到我面前,也不敢如你这般狂妄。”
他说话时,忽将亭中石桌上的钢刀猛然一掷!
听得“嗖”一声响!
方才喊话的副旗主,竟被一刀扎在心口上,瞪大眼睛含怒而死。
众人只见那刀一晃,瞧不清是怎么飞出来的。
能将长刀当成暗器,如此迅疾发出,足见内力之高!
亭中一身血气的向问天,在他们眼中已变成一尊杀神。
天王老子,这名号果然没有起错。
围者心生怯意,握着兵刃的手也没那般坚决了。
向问天随时都可以走,他往后方松林跑,谁能追得上?
不过,他此时一点要跑的心思都没有。
目光扫过水亭周围的人,眉头微微一皱。
这些都是小鱼小虾,大鱼还没到。
‘只天风堂与紫金堂的长老还不够,最好是把鲍大楚与桑三娘这批人也从杭州府引过来。’
‘我把他们再往南引,顺便去衡阳寻一下曲洋,跟着才好回返见圣姑。’
‘算算日子,她们恐怕已从洛阳下来了。’
向问天心中有些焦急,暗骂这批魔教教众是废物,动作太慢。
那两位长老没把握拿下他,一路走走停停等帮手。
向问天只盼能见到鲍大楚这批人。
驻守在杭州府附近的人,才是他眼中的大鱼。
又连喝三杯酒
向问天的耳朵动了动。
有马蹄声远远响起,动静越来越大,泥水四溅的声音他们都已经听到!
正邪两道的人不由望向来人方向。
向问天露出了期待之色。
很快,他们就瞧见最前方一骑。
只见一匹头顶白毛、壮硕雄健的大马仰头狂奔,勒马停下时,它双足高抬,如一张弯弓,口中发出兴奋的嘶鸣!
等马蹄踏在松针上,黄彪大马摆了摆头,微微侧身,众人才看到马上的青衣少年。
他的目光扫过围观之人。
魔教的人也没穿什么标志性衣物,一时间倒是分不清谁是正谁是邪。
松涛亭中,本来准备继续喝酒的向问天顿了一顿。
他眼中的期待之色已在瞬间消失殆尽。
紧接着,从腰上取下之前没有用的链子刀。
一双眼睛,没管周围那十几骑,全盯在青衣少年身上。
这下,可真是把大鱼给等来了。
‘他怎么也在这里?’
此前被四百人围住,他一分危机感也没有。
可一看到那张印象深刻的面孔,心中骤然涌现不安来。
丰阳县那晚,虽说有点轻敌,又不清楚对方招法,但险些叫他丧命,这是许久许久没有经历过的。
向问天不清楚赵荣的来历,可袁州衡州交界处的江湖人怎能不识?
有认识的立刻就喊了起来:
“是衡山派的高手!”
“是赵少侠!!”
“衡山派的神剑竟然也下山了!”
“赵少侠一定是为了向问天而来,难道他想对战天王老子不成?”
“……”
一些人惊呼起来。
其他人看向黄彪大马上的少年,哪怕没见过他的面容,总会听过名号。
此时听到众人言,顿时表情精彩。
就连白虎堂与魔教边缘人马,都露出一丝忌惮之色。
他们在衡州府可是吃了不小的亏。
向问天就在亭中,这下又来了一个难缠角色。
作为本地正道大哥。
衡山派这边的十八骑一到,围在四周的正道人士立马让开道路。
赵荣一眼瞧见亭中的向问天。
心中对他嫌怨得很。
不去想办法救牢任,往衡州府这边跑什么,还引来一群大麻烦。
那四百多人望向亭中的向问天,
突然发现不同寻常之处!
在衡山大师兄下马走近后,原本坐下饮酒的向问天,忽然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不将他们放在眼中的天王老子,似乎很在意这少年的到来。
只是这个发现,便让众人内心再起波澜。
“原来你是衡山派的。”
向问天收敛表情,霎时间心事重重。
麻烦了.
此人若在衡阳,去寻曲洋恐怕危险万分。
当下心头疑惑全消,猜到为何圣姑的人会在衡阳城连连受挫。
甚至
他怀疑曲洋已经死了。
众人听到向问天开口,都看向赵荣。
难道他们此前见过?
还认识?
赵荣却不傻,他可不想和向问天兜圈子。
少林寺想保谁就保谁,那是他们拳头大。
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人言可畏,他一点也不想搞出什么误会。
赵荣也不开口,率先拔出剑来。
只这一个动作,众人皆恍然。
看来是曾经交过手。
白虎堂的魔教教众见状,露出一丝狡黠之色,一位副香主小声道:“给他们先斗。”
“等他们斗将起来,你们看我信号。”
“我们一起冲上去,宰了向问天!”
青旗旗主问:“那小子呢?”
“现在咱们人少,先别管那小子,以免被围攻。等教中高手一到,管他是衡山派还是什么派,全给我杀!”
“好!”
“……”
他们小声商议,那边的赵荣已经提剑踏上栈桥。
“向问天,那晚你欲偷袭于我,我正到处找你。”
“没想到,你竟敢靠近衡州府。”
一个少年人对魔教顶尖高手说这样的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或者说狂妄至极。
可是,亭中的向问天竟然没有反驳。
这等反差,着实让在场众人生出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来。
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