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魄晦,星光稀,秋风瑟瑟,冷浸一城巷陌。
花开残菊傍疏篱,叶下衰桐落寒井。
“嘀嗒”
“嘀嗒”
风斜了涓滴而下的血,多滞空一瞬,却还是要落在地。
捂着脖子的手再紧,甚至将自己掐得窒息,却也止不住生命流逝。
魔教黑衣人带着不甘眼神,一个接着一个倒于长街。
赵荣没搭理他们,快步躲入街边屋舍。
确定周遭没了动静,他才打坐调息理气,保持最佳状态。
盏茶时间,明目转醒。
三十铺西面这一块,除了嗡嗡乱飞的大虎毒蜂,再难听见其他动静。
举剑挑起窗边草帘,注视片刻,街道的尸体没动静,看来不存在装死的。
门头停了只硕大虎蜂,兴许是飞累了。
赵荣微微皱眉,用剑面轻轻拨弄。
“嗡嗡”
那虎蜂惊飞远走,在空中发怒扑腾,又去找那些满是酒香花香的黑衣人。
细听镇内喊杀声,辨明方向。
等浮云掩月,赵荣提气跃屋瓦,借夜色在高处小心移动。
穿过两窄一宽三条街巷,瞧见不少黑衣尸首,活着都难分清,死后更辨不出是哪方人手。
听着不远处的动静,攀一棵老柳树,蹲在斑鸠窝旁。
赵荣的目光穿过条条光秃秃的柳丝,瞩目到三十铺中心。
几处院落诸多兵器碰撞响动此起彼落。
一名黑衣人追着另外两名黑衣人了屋顶。
“咔咔咔”
屋瓦碎裂,听见一名黑衣人哀嚎,被追来的人一剑穿胸。
“砰!”
被刺死的黑衣人同伴将大片屋瓦连着屋顶架子一道掀起。
然而追杀那人极为凶悍。
一剑劈开木架龙骨,整个人从瓦砾中猛冲过去。
手剑招连展,不及三十招,他已稳占风,震开长剑,一掌拍中对方胸口将其重伤。
又挺剑而,再杀第二人!
黑衣高手杀完人,一脚猛踹落于屋顶的长剑。
“嗖”的一声!
赵荣飞身而起,那剑擦着斑鸠窝飞了过去,没入黑暗。
他躲开飞剑,在接近老柳树顶端的柳枝移动,踩着抻出来一节柳枝,慢慢朝外延走。
柳枝越来越弯,随着秋风左右晃动,他的身子却又极稳。
若赵荣一直在静处敛息,此人也难察觉。
但他一路从镇西过来,少不了闹出响动。
便是动作细微,也难逃高手耳目。
韩天鹏方才连杀两名魔教黑衣高手,此时瞧着柳枝这黑衣人的身法,心下顿生警惕。
知其要胜过方才二人。
不过,这三十铺除了莫大与岳不群,还没有他韩太保怕的人。
便是遇见两派掌门,这月黑风高的,就算手功夫差了一些,可论及谁杀谁,那也说不准。
在中原一地,韩太保与敌厮杀斗命的次数怕是远超两派掌门。
手更有一股凶悍狠辣劲。
今夜被一堆毒蜂坏了大事,三十铺乱成一团,嵩山一系多有折损,他已杀数名魔教泄愤。
听着身后院落的砍杀声,韩天鹏只瞧着柳树树梢的人影,却不开口。
看身段不像是两派掌门。
嗯?!
他眉头忽然一皱,就在柳树的黑衣人落到下方屋顶时,他觉得黑衣人的身法律动颇为熟悉。
似乎是城门口那人?
毒蜂,还有那几坛酒!
饶是不能确定,韩天鹏也生出一阵怒火来。
今夜乱象,就是那人一手造成。
正恍神间,目光随着对面的黑衣人影移动,几个点跃,已到隔壁屋顶垂脊往的模糊吻兽。
二人发丝皆在秋风下浮动,锐利的目光却坚定不移,死死盯着对方身。
韩天鹏连甩几剑,灭掉了几只来到他身边的毒蜂。
他定睛一瞧。
那些大虎毒蜂只盯着他,却不去骚扰对面那人。
登时,目光中涌现两团怒火。
“果然是你”
“我正到处寻你,好,你竟有胆送门来。”
他这话倒是叫赵荣微怔。
嗯?认出来了?
从对方招法,赵荣基本认定,此人是嵩山太保。
所以这声“果然是伱”,着实小有震撼。
又听他道:
“百药门的毒蜂确实厉害,将你们养蜂驭蜂的秘法告诉我,今日我便留你一命。”
听他套话,赵荣不禁发笑。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留你一命。”
韩天鹏一听,对方自领身份,又出言讽刺。
想到左师兄安排在庐州城前的计划被这人坏掉,立时恼怒。
但欲要搏命,他又瞬间冷静下来,本能压制住所有情绪,唯念“杀人”二字。
百药门擅长轻功下毒,哪怕是他们的诸掌门只论招法,在正面拼斗也不见得比我强。
此人剑必然喂毒,断不能以伤换伤。
此时吹西风,我当站西边风处,叫他不好散毒。
他隐藏许久,见我连战数人,我该示敌以弱,诱他冒进。”
“再以剑招将其锁住,哪怕一时杀不掉,也不会让他施展轻功走脱。等卜沉领人杀掉院落中人,只需来个两三人,此人难逃一死,我也好向左师兄交代。”
“……”
心下才刻出杀敌轮廓,忽然月光一沉,对面的黑衣人一脚踩塌吻兽,直掠前!
那长剑藏于夜色,忽隐忽现,刃光难觅。
正是运炭翁的出剑手法。
韩天鹏何等见识,他将眼前人朝百药门身安,此剑一出,他已百分百确定对手根脚。
来得好,
猴子不杆,多敲两遍锣,我先骗你一骗。
他眸光一闪,虽然诱骗,手却毫不马虎。
这第一招便是内八路剑法中的春震玄龟,所谓东麓春震,玄龟拒剑。
此乃严密的防守剑路。
与武当太极两仪、恒山圈剑为圆截然不同。
东望春震,龙乘阳气,既得道家科仪,又暗合风水,以震以刚,以势以阳。
运气走剑,以道道强力震剑。
且内力愈深,震劲愈强,初时敌人不觉,忽然行气走穴,震劲大冲,立时叫对方剑招散乱,露出破绽。
韩天鹏以此招来防,不仅严密,还暗藏杀机。
他剑法老辣,浑然厚重,想找其破绽那是难又难。
登时,两人交剑缠斗在一起。
若远处之人朝这边看,定然瞧见那些剑光忽闪忽暗,危险无比。
韩天鹏专心用剑,又隔夜色,却不知晓眼前之人在瞧见他的剑法后,目中妙光连连。
“刺啦!”
双方相斗到第二十八招,韩天鹏头一歪,肩膀被刺出一道浅伤。
他目光一怔,方才恍惚一瞬。
此时竟没空计较是否中毒
这这是!
方才对方这一剑哪怕再凌厉两分,也不可能破他剑路,实在是思绪纷乱,心中乍起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来!
此人的剑招
千古人龙?
“嘿!”
韩天鹏大喝一声,再也诱不下去了。
手阳把握剑,顺着千古人龙的剑势云剑一挡,对方再次变招,叠压剑身,带着他的剑朝侧翼浮空,剑尖陡然一飘,直刺心脉!
韩太保又吃一惊!
这是叠翠浮青!
百药门的人怎可能会我嵩山剑法!
不对,绝不是百药门的人!
他心下骇然,对方用的分明是一口三尺宝剑,怎能将嵩山剑法衍练得这等圆润。
整个嵩山派
唯左师兄有这份宗师本领。
心下这般一想,手早已拼尽全力。
韩太保脚尖点地,转身撤步撩剑。
将与胸口只剩两寸的长剑撩开,只见对方剑速陡然变快,反而刺破他的剑路,玉带边挂,成玉井天池之势!
没错了,
这次绝不会看错!
对自家剑招怎么去接,韩太保心中有数。
他屈肘左撩剑,脚下击步连点,猛力右撩,那弧光如一面圆镜,腾身翻转,叠云而起,跳步崩剑望月!
“噹噹噹!”
数声连响,破了玉井天池!
韩天鹏这招,乃是玉镜起云!
所谓皎皎冰盘莹百围,广寒宫殿见依稀。春山万叠浑如洗,浮翠光中一镜飞。
此招,正是嵩山内八路中的一式精华。
见这诡异黑衣人剑招被破,手剑招已乱,韩太保哪肯放过这个机会。
这么喜欢用我嵩山剑法,那我便让你死在嵩山剑法之下!
韩太保一身剑法用到极限。
剑光云叠而起,一剑追下一剑,层层累势,只在层云漫涌之间,已登嵩阳之巅,放眼皆是凌厉森严。
正是玉镜起云继崩剑望月之后的后招,破云飞镜!
眼前之人便如镜,这一剑穿云而出,此镜便碎!
韩太保虽然排名靠后,但这一式剑法练了四十多年,谁又敢小看?
忽然见得
黑衣人后撤腾挪间一个换手,剑势陡然变快,竟然利用极快剑速,强接杀招!
这一下如同戏法,韩太保只一瞬间就想到莫大先生。
可这分明又不像莫大。
自觉还没逼出对方底细,韩天鹏已失去先前冷静,此时急火攻心,动起强拼内力的心思。
在他大嵩阳掌力下,什么妖魔鬼怪都得现形。
韩太保的剑法当真不凡,赵荣心生讨教之念,尽管方才被破招尤为惊险,却也想贪瞧几路剑法,增长见闻。
毕竟,史登达的剑法在这位太保面前,实在稚嫩。
可对方左右拆剑,脚步虚退实进。
心下已猜到太保心思。
你不使剑,偏来送死。
好,看在你那几路剑法的面子,我便送你路。
他左手顺着太保剑势,砰的一声捅穿屋瓦。
二人长剑互压一边。
韩天鹏的眼睛登时一亮,左手瞬间聚拢真气。
五道顺经脉流下的热气旋即从指尖聚拢到掌心,他手掌微微一窝,腾腾阳烈之气盛绽而起,肉掌已如烙铁一般。
这大嵩阳掌力,赵荣颇为怀念。
他右手翻覆,有一缕叠影,强劲掌风振袖而起。
二人双掌相对时,猛然炸起一股气浪,秋风呜咽一声,脚下屋瓦被震得四散而飞!
让我瞧瞧,到底是哪路势力暗中盯着我嵩山派!
韩天鹏确信,对方的嵩山剑法如此纯熟,绝不是学了一日两日。
定要挖出对方根脚!
这一合掌,他便全力运劲,细细感受对方真气特点。
只是,
内力才一接,韩天鹏便压力大增!
好深的内功,
果然不是等闲人物,
他勉力运功维持,忽然间面色唰地一下剧变!
就如见鬼一般瞧着眼前的黑衣人!
这这!!
这顺着阳溪穴冲进曲池和手三里的寒气竟如此熟悉,分明是寒冰真气!
大嵩阳手被强悍内功带着寒劲穿透,韩天鹏的牙齿突然打颤。
但身的寒冷,远远及不心头凉意。
“寒寒冰真气!”
“你怎会这功夫”
“你你到底是谁!”
他质问的声音,想大也大不起来。
“我是谁?”
二人目光交汇,赵荣哼声道,“我自然是五岳左盟主。”
“你得喊我一声左师兄。”
“你!!”
韩太保气得想要吃人,他右手想去提剑,此时却一点力都用不。
他全力运劲,依然无法撤掌,这才感受到差距。
我嵩山派何时有这般大敌?
这掌力与左师兄何其相似,又使得一手嵩山剑法,更有强横内力,此人若是不除,真乃嵩山大患!
可惜,他已经是有心无力。
当年高克新与赵荣对掌,在受伤时还能一拼。
但现在,百药二老碰见赵荣掌力,二人联手才能逃命。
只韩天鹏一人,合掌那时起,他已经自入泥淖,如无旁人相助,只能越陷越深。
很快,
寒气冲入了韩太保天池穴,
他浑身真气一滞,后力就要断绝!
这时,月亮又从云中显现。
韩天鹏更清晰地瞧见眼前之人的身形眉眼,尤其是那双眼睛,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涌心头。
再看眼前之人的手,竟然修长细嫩,浑不似了年纪的武人。
分明是个少年人
先前对方一招换手快剑,他想到了莫大,但分明不是莫大。
似被寒气强行冷静下来,
韩天鹏的脑力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转到极限,他猛然想起自己在胜观峰监视的那个衡山少年!
登时瞳孔放大,似要夺眶而出!
难以置信之色,如峻极之巅的乱云杂沓,在他眼中不断涌起。
当时奉左师兄之命前去窥探,他始终觉得小题大做。
此刻
心中生出无限懊悔之意!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他悔中生怒
“你你”
他的牙齿剧烈打颤,凶恶喊道,“左左师兄,该在胜观峰杀掉你!”
“该杀你!该杀你!”
韩天鹏想大声呼喊,却也有气无力。
此时的凶恶,没能让赵荣有丝毫动容。
“左大师伯下山时还在劝我练功,如何会杀我,”
赵荣摇头,低声道:“五岳同气连枝,师叔莫要说打打杀杀伤和气的话。”
“你!”
韩天鹏气得吐血,再提不一口强撑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