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升,暖阳照。
赵荣接住丘蒙茵轻巧抛出的那口宝剑,剑鞘贴掌心顿生缕缕寒凉。
剑格只离鞘三分,露出流白锋刃。日光倾洒,叫那刃光乍璨,晶明眼眸,直让赵荣二目湛湛,如两潭青翠,湖畔碧波,又连成一汪秋水。
日升东山青簇簇,漫天秋水白茫茫。
“好剑!好剑!”
赵少侠欣喜而赞,在清脆的沧浪声中拔剑出鞘。
他兴盛意盛,跃一块更大的山石舞剑。
少女明眸中倒映一个人影来,目光紧随他动,当一团剑光亮起,她眼眸更亮,愈显明艳,可剑光影影绰绰,她却看不真切。
当下又欢喜、又欣慰,
守了好几代的名剑,终于找到了一位不会辜负它的主人。
“宝剑配英雄,绿水伴高山。当年的铸剑大师们若知师兄得此剑,定然欣喜。”
“师妹过誉,”
赵荣收剑跳回刚才的山石,一抹快意飞入眉梢。
他执剑拱手,坦然一笑,“这礼物实在贵重,可我喜欢得很,连推辞的话都不愿提起了。”
丘蒙茵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话,当即捂嘴而笑,
“师兄,你可别叫我为难。”
“我爹爹心分八瓣,瓣瓣都怕你相拒,还与我交代如何如何说话,我却觉得他多此一举,师兄是豁达君子,岂会口是心非?我对山庄的名剑有信心,对师兄更有信心。”
“蒙茵算是见证者,师兄与秋水情投意合。”
她温言入耳,又朝赵荣眨了眨眼睛,那长长的睫毛伴着雾气而颤,倒将赵少侠身的出尘气都削了三分。
赵荣稍移目光,邀她一起下山。
他放慢脚力,一路与丘师妹相谈,除了解三大山庄现在的局势外,又说起与剑相关的话题。
“似秋水这等断金削铁的利器,打造起来艰难费时。千锤百炼只是其次,还需要独门秘炼、珍贵材料,根据山庄先辈留下的铸剑遗录,秋水剑中融了天外寒铁,这才能称名剑。”
丘蒙茵瞧出了赵荣的心思,“师兄想再锻几柄一样的名剑,怕是千难万难。”
赵荣试问,“若集三大山庄铸剑师之力,能否锻造稍次一些的宝剑?”
“可以,但也供应有限。”
她沉吟,“若能寻到好材料,那就另外一说了。”
赵荣已得答案,心下满意。
衡山门人的剑大多普通,他更没换掉门人佩剑的心思,其实只想寻一个声势。
名头响亮,才好吸引更多人才。
铸造七柄宝剑,各有署名。
门人弟子若想获得,全凭剑法。
衡山派丝竹管弦之乐甚重,却不代表门人弟子清心寡欲,想混出名头的大有人在。
打造一批门派招牌,好让他们练剑练武的斗志更足。
从旁督促不及个人主动,得调动门人弟子的积极性。
这与之前在掌门一脉放出内门弟子名额的做法差不多,此时让三脉弟子一起争取,更添竞争力。
七口宝剑的锻造,当落在龙泉三大山庄身。
与丘师妹一道过来的人只有五个,赵荣方才听她讲过,知晓丘家山庄的困境。
刘三爷还没派人去,丘广军又在拖延时间强撑。
甚至龙泉已有传言,说刘三爷不想掺和这件事。
背后没有依靠,全指着山庄里的人,丘家就只能是一盘菜。
点苍派与五毒教给另外两大山庄压力,他们一起逼迫已难应对,更别说还有饶州分舵的魔教虎视眈眈。
为防山庄有变,
丘家把还没逃跑的护卫庄客安排在防卫,丘蒙茵这一趟出来风险极大,与这五人一路隐藏身份,根本不敢对外称自己是丘家山庄的人。
直到入了衡州腹地,临近衡阳,才敢在驿站提起。
此时与赵荣一道下山,丘姑娘绷紧的心弦儿总算松了下去。
“师兄,马!”
驿站的师弟盖蒿将透骨龙牵了出来,这马暴躁得很,生人根本牵不得。
盖蒿照顾透骨龙没几日,不由啧啧称奇。
这马见了赵荣,老远就在打响鼻,他顺势朝那边牵,这家伙终于不再犯犟。
“几位,可先随我返回衡阳,”赵荣面朝丘家另外四人,并不倨傲,“等我邀同门,明日再朝东进。”
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干练女子站了出来,拱手道:
“赵少侠,便让二小姐与你一道,我们在驿站等候即可。”
“好吧,”
“盖师弟,伱招待一下他们。”
“是,师兄!”
赵荣吩咐一声,便打马与丘姑娘一道朝衡阳城去,只不过要让透骨龙放慢脚步,丘姑娘的马儿显然没它快。
一路相谈衡州府与吉安府的江湖事,近来武林诸事频发,从不缺乏话题。
衡山派作为五岳剑派之一,在江湖的名头自不用多说。
不少江湖人在那古朴的山门前驻足,想进去一观,却连关门弟子那一关都过不去。
丘姑娘与爹爹一道进过刘府,拜衡山山门却是第一次。
“大师兄!”
远远便有衡山弟子笑着迎接来,那份热络可不是虚情假意。
衡山小掌门不仅有威,还备受门人敬重、喜欢。
近来门内日新月异,各种好处,多半都是小掌门带来的。
大家可都念着小掌门的好。
三脉弟子现在有了主心骨,各脉师兄弟姐妹间比往日更为和睦。
见自家小掌门带回来一个妙龄女子,姿容英美,少不得疑神疑鬼,多打量几眼。
“这是铸剑山庄的丘师妹,”赵荣介绍。
王墨与吴珊不敢怠慢,拱手招呼,“丘师妹。”
“师兄、师姐。”丘蒙茵赶紧回礼。
赵荣尽地主之谊,领着丘师妹入了山门,让他诧异的是,还没到练武的听风台,就瞧见莫大师父朝山下去,脚步匆匆。
“师父。”
听赵荣喊师父,丘蒙茵便知面前老人就是名动江湖的衡山掌门莫大先生。
当即不敢失礼,拱手作揖,“前辈。”
莫大先生心下泛出一丝涟漪来,瞧了瞧少女,又朝自家徒儿瞧了几眼。
赵荣顺势介绍,重提铸剑山庄之事。
莫大先生朝着丘蒙茵和蔼一笑,又对赵荣道,“你领人去吧,一切小心便是。”
“多多留心点苍派的剑法。”
见识各家剑招路数,对练剑一道大有裨益。
赵荣点头,“师父这是?”
“我去教另外一个赵姓徒弟,”莫大说这话时瞪了他一眼,显然是责怪小掌门给他下套。
“恭喜师父再获佳徒!”
老人家没给他好脸色,轻哼一声。
转而捋须,对丘蒙茵轻轻一笑,“叫赵荣领你游逛山门,我衡山派虽无庄严气象,倒也沉淀岁月,不缺古韵。”
“谢过前辈!”
“不敢劳烦赵师兄,”丘姑娘心下惊异,莫大先生竟是一位如此慈祥宽厚的长者。
她见过点苍派弟子,在三大山庄面前倨傲跋扈。
然莫大这种前辈高人,反倒平易近人。
赵荣见师父下山,脸泛出喜悦。
今日不仅得丘师妹赠名剑,又了却一桩心头挂念事,当浮一大白啊。
藏剑阁那边,冯巧云正在代师传剑。
赵荣要去听风台那边安排,不好带着丘姑娘,想叫一名同门师妹领她逛逛,但丘姑娘却道不用。
她在藏剑阁外门的院落里,盯着白熊挪不动道了
听风台,刚闭关回来的赵荣少不得被一些师弟师妹讨教。
于是将心中的好兴致化作督促门人的动力,连着六七人,都被他用幻剑削掉头发。
老内门们练了快剑沾沾自喜,以为能多过几招,现在又清醒了。
大师兄还是你大师兄。
赵荣微有感触,幻剑貌似更能影响人的心神了。
三大山庄现在挺乱,加之有魔教、五毒教、点苍派三方势力,衡山派既然要一锤定音,当然要多带人马。
寻来消息灵通的全子举,确定近来衡州府很太平。
这才放心点出门内干将,
除冯巧云、程明义,吕松峰、席木枢等掌门一脉精锐外,又点出三十五位主动请缨的内外门弟子,加赵荣正好四十人。
不嫌人多,因为这又是一次锻炼机会。
从沙角岛、白马庄两场大战后,赵荣深知实战历练对衡山弟子的重要性。
全子举师弟也想去,赵荣没搭理他。
情报头子乱跑什么?
翌日一早,衡山众弟子齐出山门,直奔龙泉。
不久后,一些小道消息便在衡阳城内散开。
嵩山派留在衡阳的眼线立刻朝北衡州府近况:
“魔教南下已至吉安府,势连饶州、抚州、袁州分舵,即将从东往西扫除衡山派系,衡阳下慌乱。衡山弟子正马不停蹄东进,欲与魔教在龙泉一带死战!”
一只只飞鸽从衡阳城内飞出。
赵荣离开山门的第四日晚,全子举正在门内密切想象着外出弟子们的一举一动。
比如衡山弟子在哪段路遭遇伏击,又是怎么击溃魔教,伤亡各有多少。
他编着编着,不仅能前后联动,甚至还会制造悬念,叫那些打探消息的人欲罢不能。
“师父,”
同福客栈后院,听了衡阳近日传闻的曲非烟一脸好奇地问道,“全师兄是不是写过话本?”
“青岑剑冯师姐斩杀魔教旗主,双石剑程师兄斗杀魔教蓝旗副旗主。”
“吕松峰师兄与女大盗大战至溪潭,山洪突然暴发,这后面发生了什么?”
“吕师兄杳无音信,那女大盗又死了没有?”
“乱七八糟,”莫大先生批评一声,没想到自家弟子还能被开发出这种怪异天赋。
衡州江湖人将全子举编的故事当真,饭铺茶馆内讨论者甚多。
原本冯巧云是门内极为低调的弟子,现在已经响起了“青岑剑”的名头,俨然又是赵亲传之后的第二位十四代高手。
再加最近二师兄程明义的消息也很多,衡山派突然给人一种人才济济的感觉。
莫大先生嘴批评,毕竟名不相符。
但心里早就接受了,这对衡山派来说不是坏事。
归根究底还是小掌门的影响,否则全子举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莫大先生又看向小姑娘。
非非的天赋令他惊喜,若非面有个大师兄难以超越,老人家心中的这份惊喜一定更大。
被小掌门提高了期待阈值,莫大看什么都像是朽木。
突然有个惊喜的,实属罕见。
老夫用心教导这两个弟子,死后见了师父、师祖足以昂首挺胸,就是衡山先辈见了我,也要夸赞几句。
莫大先生心情极好,原本衡山派瞧不见曙光。
现在到处都是光。
“师父,本派众多师兄师姐去了吉安府,那边有好多恶人,恁不去瞧瞧吗?”
“让他们先走,等到了龙泉,为师正好赶。”
莫大先生很是坦诚,“这些日子要多多练剑,回来再考校于你。”
“是!”
……
白马之夜后的第三十六日。
吉安府,龙泉县。
东南十里有片乱山,山有泉水自石罅中出,潔白如玉,冬夏不枯,故作玉泉山。
丘家铸剑山庄,便在玉泉山下。
此地有数座集镇,叫卖声随处可闻。
龙泉山产大竹甚多,如黄竹、淡竹、慈竹,街面有不少编篮、编兜的手艺人。
还有小孩拿着竹刀竹剑乱舞,嘴中喊着“我是大侠,你是盗匪”,可见武风之盛。
像天南星、何首乌、五加皮、石菖蒲、黄精之类的山药从来不缺,不少商贩云集在此收货,转地贩卖赚取差价,因为靠着采山人的集市往往热闹非凡。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在龙泉尤响。
这边的铁匠若没几分手艺,休想捧起这一碗饭。
三大铸剑山庄也许没那么大名头,但他们锻造的兵刃却广受青睐。
据闻古有龙泉人士在甬城得到春秋铸剑大师欧冶子的秘卷,携带泰阿剑铸造机密返回故土,这才导致县名剑频出。
哪怕是普通的铁匠铺,也可能藏有铸剑大师。
一些武林人慕名而来,在龙泉挑选兵刃,他们带着挑剔的眼光,自然看不凡兵俗铁。
这也是武风浓厚的又一原因。
但凡有大宗商货,外地大商人到此就少不了找镖局护送。
只龙泉本地就有三家镖局,各自集结了一批练家子。
龙泉最繁华的铁铺街,挂着“柳”字镖旗的一众镖师们正在护着从北面来的几位金主游逛各大铁匠铺。
龙盛镖局的总镖头柳炘将一柄短枪背着身后,与一旁金主说话时,目光不时朝四周瞥望。
近来龙泉局势紧张,他们这些干镖局的生意红火,却又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凡事都得战战兢兢。
突然,
铁铺街尾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嘚嘚响起,龙盛镖局十多名镖师与三位金主一齐朝那边望去。
要说骑马过境的武林人在龙泉真算不稀罕,可只朝这群人一看,便知来历不凡。
四十余骑,多是青衫悬剑,各有气度。
如此装扮一看便是出自同门。
这帮人打马过来的气势普通门派决计是难有的。
柳炘何等小心,立刻朝底下的镖师示意,让他们带着金主朝旁边站一站。
虽说马走得不快,但万一有冲撞都会是麻烦事。
人越来越近,街边不少人与他们一样朝马队张望。
为首的竟是个俊逸不凡的少年人,骑下那匹黄彪大马实在扎人眼球。
旁边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衣着打扮差不多,挂着一柄长剑。
另有一位妙龄少女,柳炘作为龙泉的总镖头,自然认识当地的大人物。
第一眼他就觉得眼熟,跟着就想起来了。
铸剑山庄的小姐!
他目光不由朝那骑黄骠马的少年望去,想窥探他的身份,但因为多看了几眼,那少年像是有所感应,突将目光朝他扫来。
好生灵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