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
曹操在行宫中养病,人报曹真遣长子曹爽到来。
“阿默来了。”曹操闻言而笑。
曹爽与曹叡年龄相仿,阿默是曹爽的小名。
这小名还是曹操取的。
曹爽小时候不爱说话,见了曹操也木讷笨拙,于是曹操就给曹爽取了小名“阿默”。
曹真听了后,感到很羞耻,当日就将八岁的曹爽丢入了虎豹骑。
几年的军中历练,曹爽的性格也变得不再木讷笨拙,再加上虎豹骑中的历练让曹爽比常人更骁勇,隐隐有曹家孙辈千里驹的势头。
曹操对曹真的这个长子亦是颇为喜欢,常对左右言“吾孙阿默,有大将之资”。
“阿默来见我,可有带来好消息啊?”
曹操披上裘衣,坐在床头,看向曹爽的眼神颇为欣赏。
曹爽少年披甲,亦是威风凛凛:“禀魏王,家父已破南乡城,特命我来送捷报。”
曹操大笑。
一旁侍立的司马懿则是上前接过捷报,递向曹操。
曹操没有去看捷报的内容,而是顺手又将捷报推给司马懿:“仲达,你仔细瞧瞧,可有古怪之处。”
高兴归高兴,曹操并未因此而疏忽大意。
司马懿小心翼翼的摊开捷报,逐字逐句的往下看。
当看到是孟达开了城门才让曹真破了南乡城后,司马懿的眉头下意识的紧锁。
觉察到司马懿表情变化的曹操,也是瞬间眯眼蹙眉:“仲达,这捷报有何古怪?”
司马懿将捷报小心翼翼的合拢:“魏王,护军将军能破南乡城,皆因刘备麾下的上庸守将孟达半夜打开了城门。”
“孟达?”曹操揉了揉眉心,脑中没有半点儿印象:“这又是何人?”
司马懿道:“孟达本是司隶扶风郡人,乃是昔日凉州刺史孟他的儿子。”“后来随孟他入蜀地,效力刘焉刘璋父子。刘备入川时,孟达背刘璋而投刘备。”
“数月前,孟达走秭归入房陵,兵不血刃就拿下了房陵、上庸和西城三郡。”
曹操脑中终于有了些印象:“孟达有迎刘备入川的功劳,又为刘备夺取上庸三郡,又怎会打开城门迎真儿入城?”
司马懿道:“护军将军在战报上提及过,孟达被世子新聘任的文学潘濬策反,欲引兵去宛城助世子,潘濬的儿子潘翥也在军中。”
“途径南乡郡的时候,孟达听闻护军将军久攻南乡城不下,为向世子邀功,就助护军将军诳了刘封。”
“事后护军将军问及为何要背弃刘备时,孟达又自称是刘备任人唯亲,偏信关羽张飞,不识真正良才;而世子英才,又千里相招,故而愿投世子。”
曹操不由冷笑:“这孟达,是对云长不满啊。无知小辈,岂懂这世间何为忠义良将。”
“云长有万夫不当之勇,为斗将时能万军中刺死颜良,足见其武勇。”
“云长有大将之风,能亲善士卒,极得士卒爱戴。”
“为大将时能统骑兵、能统步兵、能统水兵,能败子孝、能擒文则,足见其用兵之能。”
“昔日我待云长颇厚,然而云长听闻刘备行踪,却挂印封金,千里护嫂去追刘备。”
“这般忠义,谁不敬佩?”
“自古举贤不避亲仇,云长骁勇善战又忠义无双,刘备又岂会不重用云长?”
“孟达算个什么东西,也配与云长相提并论!”
这人到了临暮之迹,总是会念旧。
尤其是对求而不得的,就会更加的念想,也容不得有宵小恶意碰瓷。
若是认同孟达的说辞,就等于在说曹操老眼昏花,对個无能之辈念想了二十余年。
司马懿不敢多言,久侍曹操的司马懿,自然知道曹操对关羽有多在意,遂提议道:“孟达是潘濬策反的,不如召桓尚书商议。”
曹操点头,遂令人召来桓阶。
桓阶仔细看了曹真的捷报,当即断言道:“魏王,孟达既然要投世子,就应该在上庸改旗易帜。”
“如今先助曹真破南乡城,后又折道去宛城,形迹可疑!”
“潘濬本就心思不纯,如今再加个形迹可疑的孟达,我以为这其中必有阴谋。”
“可遣人去宛城,让世子提防孟达!”
曹操微微琢磨,随后摇头:“丕儿若连这点小事都得我遣人相告,那他也不配再当世子了。”
“我所虑的,是孟达去宛城,是否有刘备的授意。”
司马懿沉吟道:“魏王,我认为刘备不会这么愚蠢。”
“刘封丢了南乡城,孟达又引兵去了宛城,关羽也被挡在了樊城,上庸三郡就等于不设防。”
“即便刘备的目的是奇袭许都,以孟达这支孤军又如何能守住许都?”
“刘备在得了汉中后,就急急的去抢上庸三郡,又令关羽出兵襄樊,战略目的很清晰,那就是要全据汉水!”
“据汉水而设防,刘备进可攻,退可守,就有了真正跟魏王角逐的资格了。”
“潘濬又曾提议,让世子游说孙权去打江陵城,此举亦是在坏刘备全据汉水的战略目的。”
“故而我以为,孟达和潘濬种种行为,刘备定然是不知情。”
“二人的真正目的,应该是想引魏王、刘备和孙权三方厮斗,从中渔利!”
曹操闻言而笑:“潘濬和孟达,是将我当董卓了。他们这是想学王允和吕布啊。”
“不仅云长被小觑了,连我也被小觑了,竖子猖狂!呵——”
“阿默,你即刻返回。让真儿引兵去抢上庸三郡,这是天要助我失而复得上庸三郡,岂能不取?”
曹爽面有难色:“父亲不在南乡城。”
曹操蹙眉:“不在南乡城?真儿去了何处?”
曹爽连忙道:“父亲去了樊城。”
曹操眉头更紧了:“真儿的任务,是打破刘封对丹水的封锁,莫要贪图战功孤军前往樊城。为何要违我令?”
曹爽不敢隐瞒:“父亲说,南乡城虽然得到了,但靠的却是孟达当内应。”
“刘备的假子刘封又趁乱跑了;若是不斩刘封给魏王冲喜,就不足以称功。”
曹操语有担忧:“那刘封是刘备的假子,云长又岂会见死不救。你速去樊城,让真儿不可再跟云长厮杀。”
待曹爽离去。
曹操又唤来曹休,令曹休统兵五千去抢上庸三郡。
琢磨了一阵后,曹操总感觉这心中没底,遂跟司马懿和桓阶商议:“若孟达和潘濬有异心,必会与许都和邺城的那群宵小儒生联手生乱。”
“丕儿若是离开宛城,樊城众将无人约束;各自为战反会被云长觅得战机。”
“我欲亲往樊城!”
桓阶见曹操又要带病出征,连忙劝谏道:“魏王不可!”
“如今我各路大军都在樊城附近,樊城内的征南将军定会死守樊城,樊城不丢,关羽也破不了吕常镇守的襄阳。”
“再有孙权正在密谋偷袭江陵城,关羽闻讯必会返回江陵城,届时襄樊危机自然就解除了。”
“根本就不需要魏王亲自前往樊城!”
“魏王本就染病,军心皆忧,倘若在樊城前线受惊,定会加重病情。”
“还请魏王三思!”
曹操迟疑不决。
司马懿亦劝道:“关羽骁勇,魏王乃千金之躯,不可与斗将争锋。若魏王担心襄樊战事,不如将兵去鲁阳。”
“倘若孙权偷袭江陵失败,魏王也能在鲁阳指挥征南将军等将。”
仔细斟酌了司马懿和桓阶的意见后,曹操放弃了去樊城的想法,遂令众军拔营起寨前往鲁阳。
......
宛城。
孟达军营。
潘濬披着黑袍而来。
“承明兄,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计划是否需要改变?”孟达开门见山,语气也多了几分凝重。
潘濬不答反问:“我也想问问,孟将军为何要助曹真破南乡城?你可知南乡城失守,曹操就能引兵去抢上庸三郡。”
“若刘备守不住上庸三郡,我等即便得了许都也会变成孤军。”
“孟将军莫非是在想,倘若我的计划失败,就拿我潘濬的人头去向曹丕邀功吗?”
孟达见潘濬戳穿了心思,也不再装了:“承明兄,我等火中取栗,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承明兄献策让孙权偷袭江陵,跟我助曹真破南乡城,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现在就想问问,许都和邺城的那些人,能不能助我拿下许都?”
潘濬沉默。
孟达冷笑:“看来我猜对了,承明兄你根本就没有完全的把握;否则也不会让潘翥来催莪行军了。”
“你这是在让我陪你玩火赌命!承明兄,你我如今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互相算计可不是好事。”
潘濬凝声道:“孟将军误会了,我的计划原本是没什么问题的。”
“我方才是在想,如今南乡城被曹真得了,上庸又即将面临曹兵压境,该如何调整计划。”
“你的家人在军中,而我的家人在许都,我比你更在意计划能否成功。”
孟达盯着潘濬:“承明兄的意思,是我破坏了你的计划?如今的计划,已经不能成功了?”
潘濬见孟达语气有变化,蹙眉道:“孟将军,你想说什么?”
孟达言语冷冽:“我也不瞒你!若我认为计划会失败,我会助曹丕平叛!”
潘濬吃了一惊:“孟将军,你若真如此,今后的名声就臭了。若无名声,如何能立足世间?”
孟达呵呵一笑:“名声?那是你等名仕才会在意的!我孟家有今日的势力,皆是昔日家父讨好张让得来的。”
“我在意什么名声?我只在意的是,谁能让我功成名就,谁能让我执掌权柄。”
“承明兄,我助曹真破南乡城,是给自己留的退路;至于坏了你的计划,那跟我无关。”
“你最好能想出破局之策,否则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