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方糖跌入咖啡杯,溅起几点波纹,将倒映在褐色杯面中的老人面庞剪切到支离破碎。
这是在海上列车的VIP包厢,红丝绒缠裹的座椅优雅而端庄,就像此刻板正坐在桌前的老妇人一样。
她穿着一身『帝王城』洛安风格的素色襦裙,衰老的皮肤有着肉眼可见的皱纹,但还是将灰白头发一丝不苟缠绕成发髻,妆容齐备,端庄沉稳。
隐约能够看出,年轻时是一位难得的美人。
“想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把方糖投进杯中的来者轻笑埋怨道。
老妇人皱眉,把这杯加了糖的咖啡推向旁边:“几年不见还是那么没礼貌,法蒂丝。”
“几年没见你还是只喝不加奶不加糖的黑咖啡,都已经半条腿踏进棺材了,还在思念故乡的味道么?”法蒂丝一副都市熟女的新潮打扮,扯掉墨镜坐到她对面。
“习惯而已。”
列车中的服务机器人重新送上一杯新咖啡,老妇人抿了小口:“大名鼎鼎的‘怪盗墨丘利’,不满世界奔波寻找宝物,来找我这个退休的老家伙有什么事?阿克呢?”
她把退休两个字咬得很重。
“想叙叙旧不行吗?”
法蒂丝翘起腿,脚尖勾着高跟鞋:“怎么说我也是把你从沉船里捞出来的救命恩人,何必那么疏远?”
“哼!”老妇人猛地把咖啡杯一顿,“作为交换,我替衔尾蛇卖了大半辈子的命,难道还不够?”
“是是,作为衔尾蛇初代的第五席,你为组织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法蒂丝杵着脸微笑道。
老妇人没有再接话茬,而是扭头望向车窗外波涛平静的海面。
怪盗生涯撑起了她来到这颗星球后的大半人生,谈不上多么值得怀念,但也值得庆幸。
人类终究需要目标才能活下去。
在那场堪称改天换地的灾难中,是法蒂丝给了失去母星与归宿的她一個目标,对此她很感激。
不过……法蒂丝可算不上什么好家伙。
她小心思极多,而且性格恶劣极爱戏弄别人,简直糟透了。
“我们认识超过两百年,法蒂丝,所以有事直说。”老妇人挑明了话望着面前的大狐狸。
法蒂丝叹了口气,十分感叹:
“对啊,都过去两百年了,桐瑟。你已经人老珠黄变成牙齿都快掉光的老东西,而我还是那么漂亮年轻,皮肤跟高中生似的……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那么明显。”
被称为‘桐瑟’的老妇人额头青筋直跳,强忍住打人的冲动强调:
“有·话·直·说!”
“阿克留在黄昏城维尔蒂纳,正在养伤。”法蒂丝突兀转换了话题。
桐瑟气急的情绪也收敛起来,恢复从容的样子,再抿一口咖啡:“他在『逐日之城』海伯利安搞出那么大动静,逼得拉法索尔和你必须亲自出手救他,到最后居然没有处罚?”
“咱们衔尾蛇是个相亲相爱的大家庭,哪有处罚不处罚的说法。”
“这句话是拉法索尔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有什么区别吗?”
法蒂丝笑眯眯的,惬意伸了个懒腰。
桐瑟不予置评,只是摸了摸右手食指上的银戒。
阿克在海伯利安搞出来的动静可是把整个衔尾蛇都推上风口浪尖,拉法索尔亲自出手逆转他的命运导致自身沉睡,信标监察更是追在衔尾蛇后面辗转了十余个独立城市。
“他还追在勒内·笛卡尔后面,念念不忘?”桐瑟忽然问。
“当然,他的性格你很清楚,自从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姑娘死后就变得很偏执,杀笛卡尔是他毕生仅剩的夙愿。”
法蒂丝理了理头发,稍作停顿后继续接着说:
“所以我让他留在黄昏城的时候,他没有拒绝。莫比乌斯毕竟是从启程会里分裂出来,虽然嘴上不说,但有寻找笛卡尔线索的机会肯定愿意把握住。”
“你给他安排的理由是什么?”桐瑟忽然抬起头来。
除开她这种退休的老家伙,衔尾蛇正式成员都会接到法蒂丝安排的任务,很少有不饱和的情况。
特别是在如今二席、三席空缺,五席退休,七席还是个小姑娘的情况下,能动用的人手本来就少,让阿克那种复仇之魂熊熊燃烧的家伙无命令自由活动,很容易再闹出乱子来。
拉法索尔不可能救他第二次。
“带孩子。”法蒂丝坐直,掏出个人终端来:“你还不知道吧,我在黄昏城发掘出一个新人,是个很不错的小家伙……快看!”
全息投影中展示出她和林希的脸贴在一起的自拍合影,像是亲密的姐弟。
桐瑟只是瞥一眼便收回目光,怜悯地评价:“又是一个可怜的小家伙要被你玩弄于手掌之中。”
法蒂丝收起个人终端,耸了耸肩:
“这回不太行,小弟弟的家长比较强势,我可说不上话。”
“好了,闲话就讲到这里吧。”
桐瑟放下咖啡杯,双手交织在一起的同时身体前倾:“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阿克那边出了乱子而你脱不开身,所以想要我帮忙?”
“什么都瞒不过你。”
法蒂丝狡黠笑着,眉目流转仿佛在窃笑。
桐瑟无语:“我已经退休了。”
“哎呀哎呀,咱们组织人员凋敝,退休的老人家也只能返聘回来干活嘛。”法蒂丝两手一摊,故意拖长了声调,“开心点嘛,就当去旅游一趟,黄昏城可是旅游胜地。”
“阿克出了什么问题?”
“他应该是察觉到笛卡尔活动的痕迹,但凭他想要单独对付还差点意思。”
法蒂丝双手抱在胸前懒洋洋说到,“你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联系其他成员,到黄昏城后该吃吃该喝喝,若出现局势恶化再简单帮衬一下即可,很简单吧。”
桐瑟皱眉:“笛卡尔真的在维尔蒂纳?”
“这我就不知道。”
法蒂丝从桌对面站起来,把头发抛到耳后朝门口走去。
“你如果还在追查当年的沉船的过往,更应该去黄昏城看看,毕竟你乘坐那艘飞船的残骸就在那里……我猜,这也是笛卡尔选择维尔蒂纳的原因。”
她踏出房门,转身走掉。
明明穿着高挑的高跟鞋,却没有传出鞋跟碰撞地板的声音,仿佛幽灵那般凭空消失。
桐瑟把剩余的咖啡喝完,从容地擦了擦嘴唇。
“真是会给我找事做,法蒂丝。”
她从随身小包中拿出自己的身份证件,上面是年轻时的照片,以及一行职位名称。
[阿尔蒂西亚宗教研究中心主任-乐园教派大牧首-桐瑟]
“只有幸福和欢愉的永恒乐园真正存在吗……”
她收好证件,很好收敛起一闪即逝的茫然,“路西菲尔到底是不是你如今的名字,星球母亲。”
……
佟雅人苏醒时,立刻意识到卧室里还有另外一个不速之客。
于是她第一时间从床上跃起,摸到枕头旁边暗格里的防身手枪。
“你是谁?”
房间很宽敞,她与坐在梳妆台椅子上的男人相距超过十五米。
夜晚的房间静悄悄,只看得见对方竖起的风衣领口,以及头顶的黑色绅士圆帽,以及指尖泛起微光的火星。
“佟雅人女士,我是来杀你的。”
虞烬丢掉烟蒂,将其在昂贵的地毯上碾灭,烙出小口子。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