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逝,转眼来到了九月。
天气虽然还是很热,秋老虎肆虐,但比起之前酷暑时节,已经消减了很多,让人们能够喘口气。
可是,连续近半年滴雨未下,农田干涸出一条条裂纹,颗粒无收。
农家本就是靠天吃饭,在严苛的税法下,地里的粮食产出有一半都要交给朝廷做税收,剩下的不过是勉强过活。
可是如今,地里什么产出也没有,许多人家几乎已经弹尽粮绝,生存都成了问题,更不用说交税了。
至于买粮食,县城的粮商哪个不奸,这种大好的机会,如何能不狠狠赚上一笔。
自进入八月以来,粮食的价格隔几天就涨上一截,隔半个月就翻上一番,如今已经是年节时的五倍,还是每日限量供应,寻常农家哪里能买的起。
有的人期盼着朝廷救济,可是旱情从春天就开始显露征兆,持续这么长时间,云川县县令早就上报朝廷,一直杳无音讯。
百姓生活困苦,经不起一点风浪,云川县接连遭灾,已经有不少老人为了给儿孙省一口饭,绝食而亡。
人间百姓,哪有活路。
……
“去他妈的,赈灾的事没有一点消息,竟然还要将今年的税收一文不落的收齐,天下何曾有过这样的道理!”
王生看完刚刚快马加鞭从府城送来的信,以为是知府大人协调的赈灾粮到了,没想到竟然是催他将税粮收齐,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破口大骂。
并且知府大人还贴心的指点他,若是粮食收缴不够,还可以银子代替。
妻子卢氏在隔间里听着,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匆匆走来,“怎么了这是,何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别气坏了身子。”
她倒上一杯茶,王生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搁在桌子上,抬眼示意一旁的书信。
“你看看吧。”
卢氏一目十行的看完,大吃一惊,“怎么会有这样的命令,难道方大人不知道今年大旱,颗粒无收吗,哪里能收的上来!”
“呵,他岂能不知,我早已去信问过几位同僚好友,此次旱灾不只在云川县一地,而是蔓延在整個南方,梁州的安岳府、庆丰府,云州除了北边几个县城,南边皆有旱情,甚至在阳州南方也出现大旱,旱灾区域几乎占据了朝廷疆域的五分之一!”
“什么,竟是这般大旱天灾!”
卢氏面色白了又白,极其难看的扶着桌子慢慢坐下。
她不是无知妇人,乃是出身范阳卢氏,自小同兄弟姐妹一处读书,自然明白这等程度的旱灾意味着什么。
她苦笑一声,“公爹特意为你活动了云川县令,想着地处偏远,更能做出一番成绩,一期任满后就可调迁,可谁知竟这般时运不济,连着两年都遇上灾情,唉。”
王生疲惫的闭上眼睛,脑中百姓的民不聊生和达官贵人们的花天酒地在脑中交织成一片,混沌一团。
他已经尽力周旋,可令人震惊的是,其他人仿佛对这么大的旱灾不以为意。
卢氏苦笑一声,道:“相公,你打算如何做?”
王生深深叹了口气,半晌才开口道:“我自三岁启蒙,十数年苦读,于二十一岁之龄考中进士,为家中长辈看好,为京中陛下看中,满腔抱负要为民做主,没想到……没想到……为民做主的这样的话竟好似只有我一人在做……”
“之前与京中好友去信,问询朝廷对此次旱灾的商讨,可谁知,蔓延了五分之一疆域的旱情,竟然只在京中出现过一言半句,在大朝会中提了那么一句,交由户部商讨赈灾事宜,可过了这么多天,什么消息也没有。”
王生已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表情来表达此刻心情,他心中建立的世界已经崩塌。
卢氏在一旁静静听着,眼中闪过不忍之色,她对自家相公的为人处世一向敬佩,可今次遇到之事,非比寻常,终究……
他又接着道:“好友们劝我对此事视而不见,甚至连父亲都来信让我不要再继续上书,根本没用,还提到要将我从云川县调走去北方,离开这里,哈哈哈!讽刺呐,讽刺!”
重重一拳头捶在桌子上,茶盏高高跃起,咣当一声,刺耳无比。
卢氏握着他的手,忍不住劝道:“相公,天下不止大夏一朝,古往今来,朝代更迭,世事纷扰,从来不是一个人能决定的。
你我出身世家,早就知道这世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是吗。
我知你自有旱情以来,不知上书过多少次,给知府,给御史,给京中亲朋好友……结果你清楚,可见此事有大人物在上面一手遮天,不想让此事披露出来。
虽然你不在京中御前,但也应听过只言片语,陛下年岁已高,已不如从前贤明了……”
最后两句话,她使劲压低声音,细若蚊蝇,只有王生能听到。
王生又是深深一叹,若非陛下年事已高,何至于朝廷被奸人把控,想到早年间大夏明帝的贤明,深感生不逢时。
卢氏见他反应,更劝道:“那大人物在京中蒙蔽圣听,地方上门生故吏鱼肉百姓,京中各地联合一心,仅凭你一人之力如何能打破这般局面。
公爹最知道你的抱负,但他也来信让你不要掺和此事,可见此事之严峻,绝非你一人之力可改。
古语有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你虽不是少年,但满腔抱负,总要有发泄之时,只是不在今时今日。
不如依公爹所言,先调去北方,在某一地勤勉两任,积累了资历后,再一展才能岂不更好。
再有,朋党因利而聚,必会因利而散,那位大人物也已年近古稀,待他死去,依偎他生存的官员集团岂不是树倒猢狲散了,总有天理昭昭之日。”
不愧是世家女子,见识能力丝毫不比寻常读书男子差,一番话入情入理,既将夫君的抱负面子考虑到,又能避开如今纷乱的局面,脱离这场漩涡,于他们而言,是两全其美之事。
王生久久无语,只直愣愣的看着房顶,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
卢氏见状似有不忍,但想到自家安危,右手不自觉摸着小腹,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道:
“这些天相公太过忙碌,有一事未让你知晓,我已十天没有换洗了。”
王生忽的转头看向她,目光一点点向下移动,落在她的肚子上,怔愣了半晌,才难以置信的说:“你,你是说已有孕在身?”
“虽还未把过脉,但八九不离十。”
王生立刻起身,快步出去让下人去请大夫,然后又大步流星的回到房中,把卢氏扶到内间榻上坐下。
卢氏一脸哭笑不得:“才刚一个月,哪里就要这样了。”
“头三个月正是要紧的时候,不可大意。”